年下

郑云龙觉得自己遭到了诈骗。

学校社团招新会多热闹，挤得人山人海，都是卯足了劲儿施展十八般武艺在拉人，展现才艺不稀奇，甚至还不少拿社团里的帅哥美女印成海报招新的，看得新生个个眼花撩乱。

郑云龙是那个不打算进社团的人——没兴趣，耽误睡觉，寝室舍友拉他出去，说你不参加起码看看有没有未来潜在的对象嘛，平常不是上课就是宿舍，再这么下去怎么能找到女朋友。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郑云龙也就从床上爬起来；然而招生展看了半天，他咂咂嘴，还是没有半点兴趣。

这么一想，谈恋爱也麻烦。

直到他看见美式足球社的海报——人家排面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别人都是小小一个摊，两张桌子就算多，但美式足球社直接占了三个摊位六张桌子，等身大的海报唰啦展开，这下无论是谁，看往那个方向第一眼就要先看到那张精致到没有半点瑕疵的脸。

他朋友问了他到底对哪种类型的有兴趣，郑云龙人都看呆了，能分神回话已经算不错，呆头呆脑地抬手一指：“我喜欢那样的。”

然后就被正主儿给听个正着。

阿云嘎——那时候郑云龙都还不知道这个名动整个学校的学长叫阿云嘎——好死不死就站在他背后，郑云龙发布完宣言，肩膀就被拍了拍，他懵懵一回头，就正对上那张带着笑意的英俊面庞。

“学弟，既然这样要不考虑一下我们美式足球社？”阿云嘎连声音都很好听，让他忍不住晕了下；其实这个时候郑云龙就该有点儿警觉性了，他明显是个哄涉世未深的小新生进社团的老手，然而这会儿他还是不偏不倚地掉了进去。

郑云龙呆呆地反问：“加入社团能跟你约会吗？”

阿云嘎似乎也没有见过这么傻气的问题，他愣了下，笑靥如花，给了模稜两可的回答：“那得看你表现呀～”

妈的，郑云龙就是被他呀后面打的这个勾儿给勾去了魂，当场就同手同脚地走向摊位添了表格。

更别提他还朝郑云龙挤了挤眼睛，上下看了他体格，相当满意：“我很看好你哦～” 也不晓得这个看好是看好他体格呢还是能表现好呢还是大有机会和他约会呢，反正郑云龙就是这么简单地栽了进去。

然后等到开始晨练才追悔莫及。

真的累，体能要好都是基本的，郑云龙以前完全是门外汉，光是规则就让他一个头两个大；更让他深感受骗的是阿云嘎已经是大四学长，基本不出现在社团里，哪怕出现也是统一给学弟们讲讲经验，更不可能有什么私下认识的机会。

偏偏郑云龙又有责任感，会冲着阿云嘎这张脸来的多半还是女孩儿，问明白没有女子队之后也就悻悻放弃；于是人数还是勉强凑齐的，不怪阿云嘎要用那种手段把他拉进来，他身高够，力气大，站在那儿按照阿云嘎说法，就像一座“山人”，对手一看都要挫三分气势，于是自然被重点栽培当作主力，打上了队里的重要位置。

他要是这时候撂挑子，队里配置全得改变，郑云龙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过不去自己那一关，没跑路。

只能接着咬咬牙吃苦。他们上学期做基本练习，等到下学期才开始打大学联赛。这种大学联赛一打就是大半个学期，一层层打上去，起初郑云龙是真不适应，菜得不行，丢了好些分，这下反而被激起血性，敢冲敢撞，后面开始崭露头角，不仅不失误还频频达阵。

甚至拿了个校际盃的明星新人奖的头衔回来——只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夺冠，磨合得不够，最后止步于四强。

到这个时候想阿云嘎好像就想得没那么多了，更多就把自己当成了团队的一份子，觉得丢人，觉得可惜，觉得懊恼，一遍遍在脑中复盘刚才的比赛，不住想刚才若是表现再好些，或许还能更进一步。

上了大巴车压根都没注意到谁坐在他隔壁，旁边的人拍拍他肩膀安慰说打得够好了也听不进去，咬着下唇嘴皮“嗯”了一句。

大巴车直接回的学校，放他们下来之后大家各自离开，教练说了先回去休息，复盘等晚些群里通知时间，个个都是又丧又累，没什么话便走得没了人。

郑云龙本来也是想回去宿舍洗澡休息的，只是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走到了球场。他们学校钱不少，整了个场馆，他放空了脑子没多想，拿了球基本动作练了几轮，又趁着没人大吼大叫发泄出声，在人工草皮上滚了几圈，这才往地上一倒，动都不想动，闭上眼好好冷静。

随后忽然间他脸上的光线被挡了住。

郑云龙本来不想睁眼，直到脸颊上被冰冰凉凉的东西贴上，吓得他一激灵，这才睁开了眼睛。

是阿云嘎，蹲在他上方逆着光，看不清楚他那张让郑云龙神魂颠倒的脸——但郑云龙就是能发觉是他，说不清是因为轮廓还是他身上淡淡地香水味。

今天的比赛阿云嘎也去看了，大四学长不上场，就在场边；很难说郑云龙现在的颓丧没有一部分原因是让阿云嘎看见了他丢脸。

郑云龙瞪着他片刻，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想起来自己一身狼狈，难免有些窘迫，口气也不是太好；但阿云嘎没跟他计较，还是笑脸盈盈地反问道：“那你怎么在这儿？”

他把手上的罐子递给了郑云龙，还带着冰凉的水珠，是罐冰啤酒。

“输球的滋味儿不好受吧？”阿云嘎姿态轻松地问他，在他身畔坐了下来。郑云龙手臂往后支起身子，朝他低低嗯了声，盘腿坐好，啪地打开了啤酒就往嘴里灌。

他眼角看到了阿云嘎身边的塑料袋，估计他买了整听才灌得这么豪迈。 阿云嘎也拿了罐，动作慢腾腾地打开拉环，小口小口抿。

他也说不上来，一开始喜欢阿云嘎是喜欢上他那张脸，等开始训练了累了之后是觉得被坑了不服气，但现在他成了社团里的一员，对阿云嘎那些事迹了解得更多以后，知道他的学业成绩，作为队长带队夺冠，紧接着传说他还没毕业就拿到了offer，然后回来讲社团课的时候还有一身从容优雅的气质——到现在那种缥缥缈缈的喜欢是真落到了实处。

郑云龙不可避免地情绪低落下去。

也不是没有过那种幻想，阿云嘎今年就要毕业，能不能他还在学校里，郑云龙能够帅气地夺个冠回来，把奖盃递到阿云嘎面前，让他看看，问一句：“现在我的表现够不够跟你约会了？”

但显然现在是别想了，连前三都没有，人就坐在他边上，郑云龙也没了甫入学时候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劲儿。

他低着头没什么心情理会阿云嘎，但阿云嘎却像没看见他情绪不好一样，接着问他：“怎么样，打球打比赛感觉还不错吧？”

郑云龙沉默半晌：“还行。” 终于还是没按捺住开口，瓮声瓮气地问阿云嘎：“你这留下来到底要干什么？”

他问得莽撞，好一会儿没听见回答又惴惴地想是不是把人惹毛了，一偏头，就看见阿云嘎曲起双膝，像他近一年前一见钟情的海报那样坐在他的身旁。

连衣服都很相似，休闲的蓝色西裤白衬衫，轻柔又优雅的云一样，稍稍侧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他：“周末要不要出去看电影？”

郑云龙一时半刻都没反应过来。 关键是这句话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都霎时间抓不住阿云嘎究竟是什么意思。

眼见郑云龙一双大眼睛死命盯着他，却不说话，阿云嘎本来有几分把握现在也没底，正想着什么办法描补一下尴尬的情况，马上就被直球打了回来。

郑云龙单刀直入挑明了问他：“什么意思？” 好在阿云嘎对他这性子一年前就领教过，兔牙咬了咬下唇，把赧然藏在良好修养下，对他微笑：“约会。”

郑云龙被天降的馅饼砸中，却还没晕，怔了怔就反应过来：“你不用为了安慰我——” 可阿云嘎打断了他：“不是安慰你。”

他难得看出了有点紧张，手指开始薅那人工草皮，垂下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轻轻刷在郑云龙心脏上，停顿了片刻说道：“以前也有人想约我出去，但没有人能坚持这么久，一般最多一个月就选择退社，何况你也真的很努力很拼命，我还是很喜欢你这样的……” 他讲得有点乱，发现了这一点后悻悻住了口，咬住下唇，抬眼睛看向郑云龙。

郑云龙张大了嘴，不可思议：“是交往的那种约会？” 阿云嘎摸摸鼻子，稍稍羞涩地挪开眼睛：“如果你还想要的话。” 可郑云龙高兴了几秒钟又泄了气：“但你都要毕业了，你那个offer不是在上海……”

郑云龙那时候听见还去搞明白了人家公司的位置，挫败得很，因此最多也就是想着告白，要让学长刮目相看，但对于交往是真的没有一点底。 现在机会真摆在他面前了，他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这些现实考量。

然而阿云嘎眨眨眼睛：“你还知道我offer在上海呢？” 郑云龙垂头丧气：“嗯。”

旋即阿云嘎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那你这么厉害怎么没听说我放弃了offer选择留在本校保研？”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