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麦扣一早就给杨晓宇嗷地一嗓子嚎醒了。
十七岁的男孩儿石破天惊一哭,麦扣正睡着呢,被这穿透力极强的哭声吓得糊里糊涂从床上蹦起来又滚到地上,在床头摸索着眼镜往脸上戴,跌跌撞撞冲出房门。
“麦扣——啊——我要死啦——”杨晓宇中气十足,倒是没一点儿像快死了的样子。那声音极为响亮,震得人脑子嗡嗡,麦扣压根都不必找他在哪儿,顺着声音源头直接在厕所里找着人。
“晓、晓宇怎么了晓宇?”麦扣结结巴巴问,扶着黑框眼镜的手指有些抖,把坐在马桶上的少年上下看一遍,没看到什么情况,脸颊还是红润得很,要不是他看起来慌张,麦扣看他健康得不得了。 “血,麦扣,”杨晓宇光着屁股嚎啕大哭:“我屁股流了好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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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大半个早上,手机响都没管,杨晓宇掰着屁股蛋子冲洗,又叫麦扣给他检查看了半天,在杨晓宇乱七八糟的“我要死啦——”的抽搭声中,麦扣终于麻着一张脸确定下来:“晓宇,我觉得你应该没要死……”
“……啊?”杨晓宇眼睛都肿了,打了个哭嗝,冒出鼻涕泡。 麦扣又托了托眼镜,只觉得脸颊发胀:“你应该是月经来了。” “……啊????”杨晓宇比他更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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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扣下楼去便利店给他买了卫生巾,回来之后一大一小两个爷们儿蹲着研究怎么贴——四角裤贴不上,杨晓宇还翻出来早几年不穿的三角裤,又拆了包装光着腚蹲着贴。
贴上了套好,麦扣早给他俩都请了假,睡衣也换下,拿了车钥匙叹气,要带他去医院看。
他身下有两套器官,那时候青春期麦扣担心了一会儿,后来发觉似乎没有要发育的迹象,还是天天没心没肺快快乐乐的傻冒样,他也就抛到了脑后,哪里能想到会在十八岁前闹这一遭。
他等杨晓宇彆彆拗拗磨磨蹭蹭地出来,岔着腿走路,姿势挺丑,穿了件宽松裤子,没穿他那些窄窄的紧身破洞牛仔裤了。
麦扣无语地看着他蹭过来。
杨晓宇瞪他一眼,哼哼道:“感觉好怪……还有点卡蛋。” “……晓宇,”麦扣叹了口气,旋即又不知道说啥好,闭了嘴,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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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出来挺正常,就是普通发育,听他说会肚子疼,好疼,还给开了止痛针和止痛药。他傻呼呼被护士带去胖胳膊上戳了一针,嘴里念着姐姐轻点儿,又嗷了,抱着手臂可怜巴巴地坐在床上揉,剩下的全是麦扣在操心,什么事儿都巨细靡遗地问了,问得医生好奇问他是晓宇的谁。
说爸爸太年轻,说哥哥又有点大了,这劳心伤神的程度又看着关系匪浅。 麦扣语塞,组织半天最后冒出来句:“啊,这个,他的远房舅舅。”
结果就看医生眼神有些奇怪又有些瞭然,大概以为是托词。 但麦扣真没说谎。
他是晓宇妈妈那边的亲戚,隔了十万八千里那种舅舅,血缘淡得基本可以无视,晓宇他妈过世前远房表姐弟俩也就见过一面,莫名其妙最后晓宇他爸带着新女友跑美国了,把晓宇扔给妈妈那边亲戚,他身体特殊,人家当小怪物一样,不喜欢他,最后辗转流落到麦扣手上。
那时候晓宇小学没毕业,麦扣自己大学都还在读。 但又不能扔了,小孩儿看着咋咋呼呼,其实怪让人心疼,那养就养着吧。 麦扣是真的如兄如父把这个小孩儿养成了个快乐憨憨。
被医生误会也不好解释,把人带走去交钱拿药,回程路上杨晓宇已经彻底雨过天晴,小嘴叭叭一路上不消停,肚子不疼了这会儿就饿上了,问他咱回去路上吃街口那家生煎包行不,不方便的话你靠边停车我下去买呀,结果换成麦扣开始有些不是滋味。
他问医生怎么这会儿突然发育,医生说很难讲,目前这么看着最可能的大概还是心理上的。
麦扣一愣一愣,说什么心理上的,医生笑眯眯说了,谈恋爱嘛,估计谈恋爱所以身体内分泌水平产生变化,这就发育了。
麦扣抓着方向盘,忽然开了口,问他:“晓宇,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还是好声好气儿,他这人哪怕养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脾气也是好的,难怪杨晓宇能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蹦跶得欢。
杨晓宇转头看他:“啊?” 眼睛一转,他最近也没干啥,读书还挺认真的。 麦扣又耐着性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但确实心下五味杂陈,有点儿酸又有点儿苦,一下子想行啊杨晓宇高三紧张的时候谈恋爱你怎么这么能耐呢?一下子又想哎这养得好猪被外头的白菜拱了,巨他妈惆怅,愁得麦扣眉毛都皱起来。
“啊?”杨晓宇又发出了单音节,嘴巴张开:“我没有啊?”
麦扣抿了嘴唇,知道他这是不肯跟他说,便开始叨叨,大意是你高三学习任务重,不要分心,没要你考清北,但好歹上个不错的大学,之前不是给你看过分预测过了吗,就考隔壁市的,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
结果杨晓宇倏地就爆炸了,车子就这么大,他还拉高了嗓子,麦扣要不是早适应了他的嗓门儿搞不好要出车祸的,可能旁边那辆车打滑跟他搁这儿嚎还有点关系。
但他那嚎确实是越嚎越伤心,是在骂人,骂麦扣,眼睛一瞪眉毛一抬,好啊你个郑麦扣,知道我高三不能谈恋爱结果你偷偷跑去相亲!
这话说的,他郑麦扣相亲跟杨晓宇不能谈恋爱有什么干系?然而杨晓宇就有这本事,说得可大声,可委屈,可理直气壮,仿佛郑麦扣就是天下一等一的负心汉,当代陈世美。
麦扣脑阔痛了起来,把车缓缓开到了路肩,在路边暂停,这得好好说——首先他啥时候去相了亲?
“有,你就有,”杨晓宇信誓旦旦,指天发誓:“你上个月底二十八号,市中心的餐厅,我都看到了,你相亲呢,一个女的跟一个老太太,你还带了资料给她看,连家里有个我都说了!”
麦扣拿下眼镜揉了揉鼻樑,登时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这杨晓宇估计看见了又偷听到了一点,搞错了一些情况;他说怎么上个月底开始杨晓宇就对他笨呼呼地阴阳怪气个不停,还老嫌弃他。
“你还一直跟人家发信息!”杨晓宇手臂环抱着发怒,噘着嘴更委屈了,他大声地吸了吸鼻子,宣布麦扣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这都气了一个月,还越来越气,麦扣怔愣了片刻,扭过头看杨晓宇——他在这个瞬间有个模糊的猜想,只是还不能确定。
他小心翼翼问杨晓宇为什么他不能去相亲,杨晓宇要气炸了,哇啦哇啦,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但最后声音还是小了下去,真伤心上了,嘴巴扁着扭头不看他。
麦扣却忍不住笑,又想笑又叹气,真愁人,他本来还没打算这么快说,现在看着却是不得不说,不然他怕杨晓宇考试心情都要被影响。很快的,也没几个月了这是,提早说也没什么。
“晓宇,我没相亲。”麦扣解开安全带转身把他圆乎乎脸转过来,让他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个面试。” 杨晓宇本来瞪他,现在睁圆了眼睛:“啊唔?”
“隔壁市的大学,外语系的。”他说:“他们系上的人在这里有研习,顺便来这里跟我见个面,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明年九月我会去那儿任教。” 杨晓宇眼睛转转,算了算,明年九月,他杨晓宇刚好上大学。
老师、麦扣还有他自己,属意的都是隔壁市的学校。
“有教职员宿舍住,两室一厅,要住外面也有补贴,”麦扣接着道:“就算你没考上那间,几个学校都差不太远,周一到五住宿舍,周末可以去我那里住,总比宿舍开阔舒坦,还能开伙,我做饭也健康些。”
他知道杨晓宇性子跳脱,这几年读书是真的受了大折磨,总是希望他还能有个大学学历,可别一放出了笼就啥也忘了,最后读得乱七八糟。想来想去麦扣还是决定跟着往那儿去,有他坐镇,杨晓宇也不太可能真翻了天。
杨晓宇没料到这茬,懵了片刻,麦扣放开他,又扣上安全带坐好,换挡踩油门,小猪崽到了街口生煎包店被他赶下去买了回来,还在懵,等车子入库的时候才啊地惊醒过来。
“你要跟我去隔壁市啊!!!!!!!!”杨晓宇大叫。 好在麦扣车子停好了。 “怎么,不愿意?”他笑了笑,伸手过去揉杨晓宇脑袋。
杨晓宇抿着唇嘴角却还是直往上翘,偷着乐,抱怨道:“我还以为我上大学以后就自由了。”
麦扣停下脚步,朝他看去:“其实也还没有定下,如果不想我去,我回绝掉也就是了——”
杨晓宇目瞪口呆,随后反应过来:“麦扣你敢!!!!”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