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划算
“我看咱俩要是三十岁了还没著落,搭伙过算了。”
郑云龙二十七岁生日,在餐厅吃完饭,还不算全过完,跟阿云嘎一块儿往租著住的屋子走的时候这么说。没头没脑,没有来由,可能是来了上海一个人住,烟抽得太多,终于抽坏了脑子。
不过抽坏脑子就抽坏脑子吧,郑云龙吸吸鼻子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冲动——但是因为是阿云嘎,所以这种冲动似乎也合理;毕竟阿云嘎总是懂他,总是抓住他的缰绳,这世界上除了郑云龙他妈妈以外,没人比阿云嘎更知道怎么管著他。
所以郑云龙说得比想得还快,他在说出口的瞬间有点讶异,随后停下脚步,越想越觉得可以。 阿云嘎也跟著停下脚步,郑云龙看著他在身前两步站定回头,忽然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他想,他倒不是要跟阿云嘎谈恋爱什么的,于是他就这么说了。反正基本上到最后所有爱侣的激情都会退去,到最后相处起来就是朋友和家人,那就好朋友一起过著呗,没有恋爱谈也没关系。
阿云嘎望著他,嘴唇张开,他诧异的时候思考的时候会这么做,懵懵露出两颗兔牙来。这一点让他有种不符合二十岁后半的成熟男人的可爱。 郑云龙忍不住把目光放在他的兔牙上,看了又看,想抬手摸摸鼻子,又想摸兜拿烟,最后还是按捺住习惯——然后他咬了咬下唇。
结果阿云嘎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别咬嘴。”
他确实习于管束郑云龙,这几乎成为了他的本能,把郑云龙包裹进去他的领土范围内,在他目光可及处,郑云龙得好好听他的话。
但其实不听也不会真怎么样来著,郑云龙啊了一声,结果反射性地又咬,跟那个叫别人不要想大象的道理一模一样。 别想大象。 这句话听完第一个想的是什么? 大象。
大学时候他俩上课,老师跟全班讲了这个道理,基本上就他俩懵逼;一个是因为汉语那时候还没反应那么快,一个是本来反应就没那么快,两人愣是几节课后才搞明白。 他俩慢悠悠的迟钝也持续到了现在,轻易被带跑焦点,相对著嘿嘿笑起来,然后过了一会儿阿云嘎才不确定地说:“大龙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来著?”
郑云龙又咬嘴唇咧开嘴:“我说要是三十岁还没著落,干脆一起过。” 阿云嘎想了想:“一起住是吧?”
他觉得他大概明白了郑云龙的意思,顿了片刻——倒不是有什么不同意,就是:“咱俩不至于到那时候还单著吧?” 郑云龙耸耸肩说:“谁知道呢。”
这确实,未来的事儿没人说得清楚,于是阿云嘎也没什么不可以,随口答应下来:“你放心吧大龙,”他往郑云龙肩上一拍:“我努力给你介绍女朋友。”
说是这么说,结果还真给一路单到了现在。一个快满三十一岁一个刚满三十,二零二零年就他妈叫人无语,仿佛打开姿势不对,过年起就像脱肛的野马一路暴冲,所有人都焦头烂额,谁还管婚姻生活著落不著落。
何况到了这个年纪,才又觉得三十岁听著厉害,其实也就那样,真能成熟到踏入婚姻生活,好像也没那么急迫。总而言之,其他方面都自觉已到了而立之年,是个顶天立地的成熟男儿,但是一旦提及婚姻,那还是算了吧。
能明白这意思么?说来说去就是拖著拖著就三十了,到了三十发现一来没对象,二来不想为了结婚这档事胡乱找对象,所以阿云嘎介绍的人随便见了见,老妈介绍的对象随便见了见,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一边儿倒把二十七岁说过的话——没忘。猜怎么著,郑云龙他的记忆就不是阿云嘎的等级,据说骆驼这种生物的记性挺好。那个晚上被郑云龙记得清清楚楚,连阿云嘎身上穿著什么色的短袖都还历历在目。阿云嘎当初可是应下来了的,哪怕他忘了,郑云龙去唬他两下,最后肯定得认。
却没想到先提的人是阿云嘎。
就一条语音,郑云龙拿起手机之后打开微信,那条语音躺在对话里,最下面,旁边有个红点,郑云龙还想著好久没跟他见面了,两周,手指点开来,然后他听见阿云嘎问他:“大龙,我突然想起来你二十七岁的时候我们说过什么来著?”
郑云龙不说谎,他有时候满嘴跑火车,但他确实不撒谎。
就是这个时候才觉出来阿云嘎那行动力怪可怕,轰隆隆火车一样势不可挡,他在内蒙有个家,在北京有个家,然后郑云龙上海的家也成为了他上海的家。
郑云龙知道在阿云嘎不知道的地方,他也同样欢迎他青岛的家成为阿云嘎青岛的家。 但是当阿云嘎把他的枕头也搬过来一颗,牙刷放到他的洗漱架时郑云龙猛然清醒过来,他太习惯让阿云嘎把他牵著走,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不太合适。
他得反悔。 阿云嘎那时候正拿出了他的小锤子,还有小钉子,他看中了一片空白的墙壁,左看右看开始敲,咚咚咚,把那钉子敲进墙里,然后他充满仪式感地从他的行李之中拿出来一个成吉思汗的小挂像。
他稍稍往后退远了些,伸手把那个小挂像扶正,反正郑云龙是看不出来哪儿歪了,但阿云嘎似乎能看明白,他伸出圆呼呼的白手,十分仔细地左挪右挪;这个成吉思汗像放在墙上,对郑云龙宣告,仿佛这和先前阿云嘎来他这儿暂住是不同的,这像一旦挂好,这个地方基本上就成为了游牧民族的领土。
这让整件事情忽然就有了实感。 郑云龙不得不在成吉思汗在他家墙上安家落户之前开口:“嘎子。”
阿云嘎一开始没听到;他一次只能处理一件事情,而成吉思汗像对他来说很重要,值得他撅著屁股膝盖放在矮柜上调整半天,郑云龙现在有什么事儿都得往后捎捎。 郑云龙不得不又喊了他一次:“嘎子!”
这次他的声音大了些,阿云嘎这才诧异地回头,他的手指还扶在画框边上,表情茫然:“啊?”
郑云龙咬咬唇,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已经在墙上安家落户的成吉思汗(和说过不能往墙上钉东西的房东),但他还是不得不说。
“我觉得我们一起住,”郑云龙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伸舌头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不大合适。”
不得不食言,但郑云龙有合理的食言理由。 阿云嘎看起来相当茫然,他又“啊?”了一声,随后说:“别咬嘴唇。” 郑云龙又咬了。 阿云嘎看著他的嘴唇半晌,若有所思。
郑云龙又对他先前忽略了的一些东西有著更深刻的认识——本来就存在在那儿,包含其中他对于这个成吉思汗小挂像感到的不合理的可爱,完全是出于他对阿云嘎莫名其妙反正就在那儿了又深又重的爱意的这件事。
对,郑云龙现在承认了,他站在客厅的某个角落,承认对他而言阿云嘎试图把那个成吉思汗小相框挂上他家的墙有种叫人绝望的可爱……还有阿云嘎,他撅著屁股笨兮兮地在那儿又敲墙壁又扶相框,真的可爱得不得了。
但这似乎不太适合直接说出口。在阿云嘎又一次催促他,问为什么的时候,郑云龙意识到这一点。
阿云嘎嘴角往下撇,显然有点不太高兴。 郑云龙深呼吸了一大口气,他眉毛往下塌,很少凝重成这副德性,还带大喘气:“因为……”
阿云嘎看著他,又是那样张开嘴露出来他的兔牙,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两颗兔牙,郑云龙悲哀地发现就算不合适,他的嘴也已经不想再喘气,又一次比他的脑袋更快:“因为我爱你。”
算了,讲就讲吧,反正骆驼都被压垮了,被兔牙还有那个小小的成吉思汗小画框。 “我很难不想要更多。”郑云龙说道,他抬了眼睛看,盯著阿云嘎,皱了皱鼻子,又咬起他的嘴唇。
他们沉默了片刻。 郑云龙现在感觉他仿佛坐在履带上被送往爱情的屠宰场;很难不感到焦虑,为什么阿云嘎不回话?
“——你别咬了。”但阿云嘎的关注点总是能神奇地跑偏,他拧住眉头道。
郑云龙一口提著的气这下忽然被他打得七零八落,散得不明不白,哑然道:“你能不能先别管我咬不咬嘴——”
然而下一秒,阿云嘎的脸便在他眼前放大,双唇传来柔软的触感,郑云龙愣在原地,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阿云嘎做了什么。
阿云嘎已经往后退开了一步,他的双手插腰,抿住唇:“你怎么样才能不咬嘴?这样行不行?”
郑云龙本能地舔了舔自己的唇。 他没发觉自己咧开笑。
“行。怎么不行。太行了。”
阿云嘎白了他一眼:“傻逼。” 转头又折腾起了他的成吉思汗;但郑云龙这次察觉了他耳朵有些红。
哎,就连成吉思汗都怪可爱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