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贺文
阿云嘎下班得比较晚,车子坏了送修,于是难得搭公交上下班。好几年没搭了,路线不大熟悉,昨晚上临时下了个公交时刻表的软件,此刻手臂夹著包,另一首拿出手机翻——还好,最后一班还能赶上。
照时刻表上头写著的时间,还有二十来分钟,现在快十一点了,班次间隔比较大些,自然等得也久。这儿还黑一片,他们公司在新开发区,白天看著宽敞气派,晚上没人了还怪荒凉,树还是新移植的那种,半死不活,一眼望过去,灯都没几盏,白惨惨地,只能照见灯下方几米处,灯与灯的中间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月亮的晚上,阿云嘎抬头看,好嘛,星星都没见著,他呲呲牙,手掌揉了揉手臂,缓缓那股凉意,从包里拿出来air pods戴上,打开热闹点的音乐,反正没人,还能顺著鼓点活动活动脖子。
公交车来得倒比阿云嘎想像中的快,歌曲才刚放上,前奏还没过,不远处公交的灯光便照进站,大车缓缓驶到他的面前停下,门缓缓打开。
阿云嘎有些诧异,想打开软件看眼,然而司机撇过头来有些不耐烦:“上不上车?不上我开车了。”
“哎、好好。”听见司机催他赶紧握住把手上车,他们这儿到市中心也就一条路线,估计是软件里时间不大准,便也没有多想,扫了码付款后往后面找位子坐。
整台车除了他之外只零零星星坐了几个人,阿云嘎没有多看,约略扫过去一眼,找了没人靠后的位置抱著公事包坐下了。
这几天也是真累,他年前刚晋升,没享受多久加薪的喜悦,就被繁重的工作量砸得晕头转向,更别提最近来了个新人,年纪轻轻,没想到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打印都要他手把手教。
这车还送修了,都比平常要早一个小时起,本来就稀少的睡眠时间更是被压缩得不行,这不,阿云嘎才刚坐下,马上便打了个呵欠,想睡会儿。
车程大概四十分钟,他设定了个闹钟,又调整成轻柔的纯音乐,挪挪位置打算入睡;司机看接著估计没人了,车门呲地往内缓缓关上。
却在车门闭合前几秒,外头有人沿著人行道跑过来,抓著包跑出了百米狂奔的气势:“等等我!!!!”
阿云嘎忍不住往外看了眼,旋即额角突突地跳起来——这不是新来的那个实习生又是谁?只见郑云龙一个箭步将公文包卡进门缝里阻挡门关好,在门重新打开时喘著气爬上来。
“谢谢了昂大哥!”他扶了扶黑框眼镜,有气无力地笑笑,司机不耐烦地催他扫码,郑云龙赶紧手忙脚乱地操作,又耽搁了好一阵。
阿云嘎有些无奈,暗自祈祷了会儿别让郑云龙看见他,不过另一方面也知道这不大可能——车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多,哪能不看见头顶上司就在窗边坐著呢?
就是阿云嘎却也真没想到他会这样一脸爽朗地坐到他身旁:“组长晚上好。”
没办法,坐都坐下了,总不好赶人,何况阿云嘎并不是真的烦他,他脾气挺好,肯学,长得又俊,是叫人相当讨厌不起来的,只是现在阿云嘎只想自己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与他说话。
阿云嘎拿下一边耳机:“小郑。” 不过他还以为对方回家了,毕竟实习生的工作也不可能多到哪儿去。
好像从他的目光中看出来他在想些什么,大男孩儿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什么都干不太好,想说留下来多看看资料多学点,争取少被骂么?”
有这样的觉悟说出来这样一番话倒是令阿云嘎另眼相看,欣赏许多。郑云龙顶著他的目光摸摸鼻子,也问:“倒是组长,怎么搭公交下班?”
“车子坏了送修。”阿云嘎言简意赅道。很快两人便落入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的沉默里,俱是有些尴尬。 于是他赶忙在青年找著新话题尬聊前拿起耳机:“这几天还提早上班,比较累,我休息下。”
郑云龙露出恍然之色,连忙对他道:“好,那您睡会儿,睡著了等等就到家了。”
这话说的,阿云嘎有些无奈,他自己也才刚过三十岁,不比二十六的小郑大多少,一口一个您,礼数到了不假,但他怎么听怎么别扭;还有,睡著了等等就到家了,一般人这么说话的吗?
但阿云嘎实在没有心力吐槽,他确实累得很,说也奇怪,他身体向来不错,头疼脑热的都少,却是从昨晚上就有点感冒似的困乏。
于是他只是点点头,靠著窗户闭眼睛睡了过去。
只是车上睡的肯定不踏实,睡是真睡过去了,阿云嘎再醒来,脖子到肩膀都很是僵硬,他抬手捏了捏,转头却看到车子里多出来不少乘客。
公交内满满当当,居然是几乎坐满了人;阿云嘎有些诧异,又心中感慨,果然现在都不是996了,007社畜简直惨得一批。
他刚醒过来没想太多,身边郑云龙却是相当惊讶的神色:“怎么现在就醒了?” 阿云嘎正捏著肩膀呢,闻言狐疑地瞅他一眼:“不大好睡,就醒过来了。”
本来也没打算睡到回家那一站。就是这郑云龙到底怎么个说话法,让他总觉得哪儿奇奇怪怪的——平常办公室里似乎还挺正常一个小伙子呀。
他回完话没管郑云龙欲言又止的神色,转头看向窗外。 他直到这个时候才察觉到了不对。
公交车路线是从开发区往城里开,怎么可能到现在窗外都看不著半点灯火? 阿云嘎皱眉凝神,更让他不安的,是窗户外面应当被车内灯光照出些许路面,但是他低下头,什么也没有看到。
好像车中逸散出去的光都被一片黑暗吞噬了似的。 他只能看见玻璃面上他自己的倒影,以及满车乘客的倒影。
阿云嘎察觉出了另一点不对。他耳机里的音乐停了好一阵子,但是他没有听见一丁点别的声音。
活人是肯定会制造出来声音的。
公交车上会有人发语音,有人玩手机,有人外放影片,甚至是偶而听见人低声咳嗽,绝对不应该是这个时候这样,一片死寂。
他透过反光去看——那些乘客除了安静之外,还有别的地方不对劲。他们无论男女老幼何种装束,都微微垂著头,双手摆在大腿上,跟著公交行进轻微地晃动。
没有人玩手机,看书,或者交谈。他们坐著,好像连微垂著头的角度都如出一辙。 公交上也没有播报现在到了哪一站,什么都没有,车子平稳地跑——太稳了,完全没有任何颠簸,顶灯苍白地由上往下打,照得其他乘客的面容笼罩在阴影中。
阿云嘎只能在反光中看见一片模糊。
这怎么可能不叫人头皮发麻,寒毛直竖,阿云嘎大气都不敢喘,手指僵硬地抓著手机不知所措。然后在郑云龙的手拍上来的时候他吓了一大跳,堵住了声音,猛地一抖。
“嘘……别怕。”阿云嘎转头去看他身边的青年——别的不敢多看,就只敢看郑云龙黒框眼镜后那双浅褐色的眼瞳。
阿云嘎吓得牙齿打颤,他咬紧了牙关才能悄声问出口:“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郑云龙无奈道:“今天是中元节。”
鬼门开呢。
阿云嘎一愣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有几分不敢置信,可又没有别的解释;旋即阿云嘎又想起来什么:“那、那你……”
郑云龙伸手过来握住他紧抓著公事包的手,朝他笑了笑:“放心,我是人。”
手上包覆著他的温度的确相当温暖,阿云嘎松了口气,然而没松太久,旋即又提起心,悄声问:“那我们怎么出去?”
在公司里面他的地位比郑云龙高,总是胸有成竹的模样,现在不知不觉却倚赖起了比他小的年轻男人;发觉他的不安,郑云龙也跟著软下了声音轻声道:“没事,我肯定把你平平安安送回家。”
有了他这句话,阿云嘎莫名地安心下来,他抿抿唇,稳住心神——这种神鬼志怪的事儿他没遇过,但是冷静些总不会出错。
只不过当郑云龙从公事包里拿出来黄纸和毛笔朱砂的时候,阿云嘎还是忍不住脸上抽抽——他组里的实习生带这些东西上班怎么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郑云龙没管他的目光,低下头来在车辆行进的晃动中写字,阿云嘎看他软笔写得艰难,还抽出来自己的ipad pro给他垫著写……然而看著还是相当鬼画符。
他皱著眉头看,缩住了肩膀怕引起人注意,倾身过去在郑云龙耳边问:“你还会画符啊……这是什么符?”
郑云龙没看他,漫不经心道:“我确实能画,不过这倒不是符。” 阿云嘎哦一声,接著看,上班的时候他没少嫌弃郑云龙写字跟鬼画符似地,哪里想得到人家真的能画。
大约是郑云龙胸有成竹的态度感染了他,此刻虽然仍感觉阴恻恻地,但起码没有了刚才那种惊惶失措。
“行了。”郑云龙很快写完数行字,偏头问阿云嘎:“组长,你生日什么时候给我一下。”
阿云嘎想了想,背出来给他听,听罢郑云龙沉吟一会儿,手指几屈几伸,算完写下了几个字,随后他手上沾了朱砂在黄纸字串下印上了指印。
“这是在干什么?”阿云嘎好奇地问,然而郑云龙已经拉过了他的手:“一会儿跟你解释。”
随后他往阿云嘎姆指也涂上颜料,被他拉著摁下。 还把笔塞给他让签名在指印旁——怎么这么像把自己给卖了呢?
然而现在的情况不由得他多想,只能照做,他签完了名之后郑云龙收拾好笔,又拉出来颈间红绳。
红绳下有个小红布袋子,被他倒出来个小印章,同样在黄纸上落下印。 “行了。”郑云龙吹了吹字,把垫著的Ipad pro还给阿云嘎收好,又拿下了眼镜收进口袋:“一会儿你别说话,低头跟著我走就行。”
事到如今阿云嘎再怎么紧张也没用,他咬紧了牙跟著郑云龙站起,让郑云龙走在他前方,却不想郑云龙朝后抓住了他的手掌。
阿云嘎便忘了紧张,开始思考起现在这种情况为了安抚他的情绪有没有必要十指交扣。
怎么好像有点给给的。
“大哥,我们到站了,要下车。”郑云龙却好像一无所觉,语调轻松地开口。阿云嘎又被扯回来眼下的情况,他按照郑云龙的指示低头,不可避免地看见坐在司机后方位置的老人……膝盖以下都消失了,像是溶化在空气里那样。
“还没到站。”但是司机的回答相当冷硬,那声音空洞得很,瘆人得不得了。 “没事儿,您路边停车就行,放咱俩下去。”郑云龙左手拉著阿云嘎,右手往他肩上轻轻一拍,按住了司机。
他沾著朱砂的拇指抵上了司机的颈子。
朱砂能镇邪剋鬼,这是个明晃晃的威胁,还相当有效,司机接触到朱砂的青白色皮肤都泛起烧焦般的枯黄色,车速慢了下来,只是他再度开了口:“你下车,他得留下。”
这个他是谁再明显不过了——横竖这车上就俩活人,郑云龙能下车,留下来的是谁不必多说。阿云嘎心一紧,胃都纠结起来,他当然希望郑云龙不要抛下他,但这种事不是他能决定的。
郑云龙像是察觉他的不安,握著他的手紧了紧,无声地安抚。 阿云嘎听见他随意说道:“他要跟我一块儿离开。”
“不要太过分了,郑家小子,鬼门开时候上了车的生人本就能带走,这是规矩——” 郑云龙展开了手中黄纸:“规矩也说了,他是我的人,理应跟我一起走,八字指印名姓和大印俱在。”
“你不放人,我哪怕毁了这车都不算坏了规矩。”
他这话一放,霎时间本还安静垂首的一车鬼魂都抬了头躁动起来,嘶声尖啸,整台车子都晃动起来,竟然隐约是要扑向他们二人的样子。
可是郑云龙一动不动,仍然只盯著司机看,阿云嘎早就被这横生变故惊得冷汗直冒,他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知道郑云龙正在跟对方无声对峙。
最后司机终于退让了。
公交逐渐停下,乃至于完全停止,车外是一片吞噬了所有光线的不祥的黑暗,哪怕阿云嘎明白车上危险,但见到这车外的一片漆黑仍然感到不安。
但是郑云龙好像一点儿都不害怕,牵著阿云嘎就往下走。
“当心台阶……别松开我的手。”郑云龙先他走下去,在地上站稳后扶著他下来;这个时候阿云嘎才发现自己有些腿软。
他嗯一声回应,走下了阶梯。
车门在他背后缓缓关上,阿云嘎反射性地抬头往回看——一车的人身形不动,然而头颅向后转,抬起脸正对著他们的方向。
没办法说他们是在「看」这两个人类,因为他们本来应该有眼睛的位置,翻涌著黑色的雾气,取代了一双眼睛。
他们「看」得很专注。 阿云嘎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所以我让你低头别看。”郑云龙无奈道。
阿云嘎现在有满腹疑问,然而郑云龙又从公事包侧袋里摸出几张黄纸,单手灵巧地折了几折,手指一撚,便成了个燃著火光的纸灯笼:“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们俩一前一后地走著,阿云嘎默默地跟在她后头走,好半晌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你有这本事……怎么还来做文员?”
郑云龙这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他先前种种不会打印在阿云嘎心中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要是能画符,谁需要会操作打印机啊?
可郑云龙言简意赅地一句话直接把他惊掉了下巴。 郑云龙说:“我怕鬼。”
……您刚才似乎还威胁鬼了。那能像怕的样子吗? 郑云龙笑了笑回过头,此时阿云嘎疑惑问道:“你的眼镜?” “没度数的。”郑云龙说:“能让我看不见鬼。” “……哦。”原来还真不是他随口胡诌的吗?
这一路上什么都看不见,很是平和, 阿云嘎莫名地相信他能把他带出去,便没了那股恐慌,此时又有些别扭地在意起郑云龙和他十指交扣的手。
但郑云龙会错了他的意思:“会冷么?”
这会儿和他的体温比起来,因为恐惧,阿云嘎刚才浑身发凉,加上这路上也凉飕飕地,确实是有些冻了。
阿云嘎还来不及点头,郑云龙已经又从袋子里摸出来了黄纸——这会儿折的不是灯笼,阿云嘎眯细眼看了看,才发觉这是只兔子。
纸兔子,同样被郑云龙手指一撚,活了过来,送进了阿云嘎怀里,像个毛绒绒的温暖手炉。 “……谢谢你啊。”阿云嘎有些五味杂陈,怀疑起他的实习生是不是已经看穿了他的猛男伪装,知道他喜欢可爱毛绒绒。
不过有一说一,怪好摸的。
后面一路没有什么变故,郑云龙和他解释了这些是家学渊源,天生就能看见鬼,是以不得不学,但是怕也是真怕,所以就决定打死不干这行,今天是看见阿云嘎迷迷糊糊上了车,坐好了位子不能再由他「喊」下来,只能跟着上;而上车后郑云龙说了他睡醒了就能到家,本来是给阿云嘎下了暗示,魍住他的神让他醒不过来,进入一种他近似傀儡的状态,迷惑那些鬼魂,到时候他牵着下车,就不必再担惊受怕,郑云龙把他送回家了就行,却没想到阿云嘎却没睡过去,他不得已才用了别的方式。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等阿云嘎再一回神,他已经走在自家楼下的巷子里。郑云龙一路把他送到了家门口。
“兔子晚上放床头,今晚能睡好。不会有事的。”郑云龙终于放开了他的手,说道。 手上似乎还残留著郑云龙抓著他的力道和温度,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
然后阿云嘎在道别前想起来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今晚你让我摁手印的那个是什么?” 怎么那么大威力,说放人就放人?
然后郑云龙的答案轻飘飘便把他砸得昏头转向。 “啊那个啊……”郑云龙摸摸鼻子:“婚书。”
“上了地府的印死亡都分不开的那种。”
FIN.
又看了一遍!好看!镜镜是修过文了吗?好像有些细节更丰富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