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火车上遇到了一次刺杀。
一抬头,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抵着我眉心,我往书包里掏口香糖的动作一顿,开始思考我这是怎么惹来的暗杀。
不对啊,口香糖味儿也不大,又不是吃螺蛳粉臭豆腐,凭什么杀我啊,想到这个我登时心不虚,理直气壮地看他。
他穿个棕色的风衣,但那个polo衫的颜色实在一言难尽,很难说是浅灰还是浅棕还是浅绿还是都带点儿,看起来挺旧的,目测穿了小十年,下摆还扎裤子里。
面对一个杀手,我知道我应该要害怕,可这大哥他polo衫扎裤子,衣品简直像我爹,头上顶的发型也像我爹年轻时候的流行,还留了奇怪的鬓角和小胡子,我就很难怕起来。
他一手持枪,一手从风衣口袋里摸了手机,拧着眉毛确认我叫什么——他眯眯眼,把头往后挪挪,挤出来双下巴看屏幕,就是老花眼经典配置,要不是出现了枪我真的会以为他只是在查逃票。
他发现字有点小了,啧了声开始咕哝:“什么东西,就叫他们把字弄大点了,什么排版,排版不重要,弄得花里胡哨没必要。”
他看了有几十秒,这么看还是看不清,单手又没法用两根手指放大屏幕,索性放弃,把手机转过来面对我:“你是叫这个不?”
我眯了眼正要去看,就有人给他来了电话。
在电话铃声响起之前,让我给他挑一个手机铃声,我会挑爱情买卖;在铃声响起之后,我发觉我土得过时,仍然不够潮——现在的土潮尖端是爱如火。
爱如火响彻了车厢,要不是这儿有枪口抵着我,我肯定要扭头看看这怎么没人管。
来电备注是老婆,这个老婆西装革履,乍看像个男的,但不好说,也有可能是女的,这年头很自由,不能太早做判断。
“你老婆给你打电话了。”我谨慎地说,伸出根指头:“要我帮你接不?”
心在跳是爱情如烈火已经唱了第二遍,这个铃声就前四句一直绕,他受得了反正我是受不了,这爱如火听得我恶向胆边生。
他说:“先别”
晚了。我手指已经戳上去了,顺便按了扩音,他老婆说:“喂,你在哪?你怎么不接电话?”
他老婆还真是个男的。
我张开口,他都要杀我了,在那一刻我的想法很简单,在他扣下扳机之前我起码能给他制造点家庭矛盾,这波我不亏。
我清嗓子:“咳咳。”
他老婆的声音变得很危险,再问了一遍:“郑强,你在哪?”
我说:“哇,哥哥,这是你新买的车吗?这么宽敞,位子好大呀,虽然我对车没研究,但是肯定很贵吧——”
火车,宽敞,很贵,没毛病。
他眉毛抽动了下,手忙脚乱把扩音关了;不过我还是听得很清楚,估计是原本声音就开挺大的,他急急忙忙说老婆你听我解释。
我把他枪口往旁边挪了五公分。
我听见他老婆说:“我给你两分钟,你给我解释下你人在哪儿,干什么。”
他说:“……我出来买菸。”
他老婆冷冷说:“你别跟我说买菸,我看得到你定位,你买个菸你跑隔壁市?”
又冷笑了下:“还买车了,郑强,你出息了是吧?啊?”
郑强说:“不是,这你说可能吗?我连买菜钱都得跟你讨,我还买车呢,你说是不是?”
他老婆:“你上次跟我说买菜钱一分都不多要,你买菸钱哪里来的?”
他嘶了声,开始咬下嘴皮,眉毛抬成倒八字,很显然是在想怎么整个他老婆接受得了的答案。
他老婆搁电话对面倒计时,不知怎么,我总感觉他老婆像个干会计的,一笔一笔跟他对帐,最后他没办法,低声下气:“……哎,我就干点兼职……”
他老婆:“干兼职,你什么兼职让人喊你哥哥啊?”
“哥哥,哼,哥哥,”他老婆阴阳怪气学了几声:“我都没喊你哥哥呢,你挺牛的啊,让人喊哥哥了都。”
我看他冷汗就这么沿着鬓边滑下来了。
抱歉是有点抱歉,我看他这么回家可能要有生命危险;可要不是他先杀我我也不至于这么干是吧?
杀手刚才要杀我,看着确实是挺牛的,现在就不了,他干净俐落收枪转身,低声下气唯唯诺诺:“哪能啊老婆……不是喊我……刚刚我给人家小年轻擦车……”
他老婆声音更大了:“我在外面累死累活是让你兼职擦车的?”
我已经摸出了口香糖。天啊,他好爱他,甚至都不让他出门擦车赚烟钱。
郑强说:“那我这不是没钱买烟……”
再嚼了几口口香糖,我发现不对——要是他说的是实话,不会我这条命就值几块烟钱吧。
很难过,一下子口香糖都不香了,我可以接受我没了明天不上班,但我接受不了我这条命就值几根烟。
我很想说要不我给你钱买烟吧,你别杀我了,我还能再出两根烟的价格让你杀我老板,再多不出了,我老板不值得。
他收着手脚挨骂,半晌他老婆放了狠话说你半小时内出现在我面前,然后挂了电话,电话挂了他还盯着屏幕,看起很发愁。
我贴着火车椅背小声说:“要不你一会儿到站下去打个车吧,赶赶就到了。”
他蹲下来挠他那颗鹦鹉头:“我还花我零用钱买票了呢。”
感动了,他上火车杀人他还乖乖买票。
“……要不我转你车票钱?”我提议。
他看起来有点动摇,但接着想明白了:“不行,我老婆看到了说不清,他误会我怎么办。”
哦。可我觉得已经误会了。
“那你别擦车了,回去擦他吧。”我跟他出主意:我左手比了个1,右手比了个0,企图以一种不被夹的方式表达我的意思:“然后别杀我了,杀我一会儿你还得处理,要是你迟到怎么跟你老婆交代?”
他沉思了一下说:“也可以。”
他把枪放回大衣里,又提了提他的裤腰,摸了摸他的小胡子——我觉得他老婆照片里穿得还挺讲究的,他穿这一身他老婆还能看上他就代表他有些过人之处;然后他提完裤腰以后抬抬下巴给我说闹了这通挺不好意思的,不然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回答你一个问题。
我有挺多问题想问,比如你为什么杀我,谁让你杀我,你杀我能拿多少钱。
现在我只能问一个问题,我必须得做出取舍,心念电转之间我选择:
“你这身是你自己挑的还是你老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