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吉到底爱不爱吃糖

很多东西草原上买不方便，就等郑云龙进城里务工的时候带回来，阿云嘎都会写单子给他，用的日历纸背面，龙飞凤舞地写字，他字好看的，有时候想不起来字怎么写，写错了，划掉往边上再写一个。

他时常想起来缺啥就往上写，日子过得忙嘛，写一两笔，小孩儿跌跤一身泥，阿云嘎见不得孩子埋汰，急急忙忙便去给她换洗，才写了个横就丢下，接着忘了这茬儿，郑云龙一般拿了单子也不急着看，于是便时常待在商店里，眯着眼睛皱着眉头猜阿云嘎这一横是要点啥。

那有个横杠的汉字可太多了。

偶尔还有这样的，阿云嘎的购物清单能一直写到郑云龙搭上车进城前，他又细致，还在每一条后面括号写上用途；前一天晚上毡包里点着防风灯，郑云龙搁那儿用手给小孩儿比兔子比蜗牛，父女俩玩，阿云嘎就埋头在小木板桌上写，不时就哎一句：“大龙——闺女的闺怎么写？”

郑云龙凑过来，阿云嘎看他，他手指好长，钩子一样，往桌板边上比划：“这么写，里边儿上下两个土。”

阿云嘎就接着伏下去写，郑云龙总能按着单子给他买来，那个纸薄薄的，偶尔会被笔刮破，但它总是会变成一包袱满满当当的东西回到毡包里。

不过有时候包袱里也会出现没在购物清单上的东西——大多是糖果，或者饼干。阿云嘎看到这个就要皱眉头，一边看一边嘟嚷：“买这个干什么，她牙都要吃坏了还给她买！” 郑云龙耷拉着的眼皮这时候就要往上抬，眼睛睁得大大的，张开嘴：“啊？这不是给她买的，嘎子，给你买的呢！”

阿云嘎拿着这盒糖更得唸：“那我又不爱吃，花什么冤枉钱。”

郑云龙摸摸鼻子，看一眼拿着羊骨头玩具在玩儿的娃，大手拿过阿云嘎手里的糖盒，直接给他拆了封，倒出来两颗，一颗塞闺女嘴里一颗塞阿云嘎嘴里。

这是水果味的，其实郑云龙会买的糖固定几个牌子，还带了铁盒子，吃完了洗洗干点啥都可以，装点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特别好用，阿云嘎被他塞了一嘴糖瞪他一眼，然而脸颊被糖顶出了一块鼓包，大大削减了威慑力。

小孩儿疑惑抬头问：“额吉不爱吃糖？” 阿云嘎纠正她喊阿布，然后一拧眉：“不爱吃，你们小姑娘才爱吃。”

铁盒却又被他收进箱子里，怕姑娘吃起来没数真坏了牙，赶紧锁好。 闺女又转头问郑云龙，这回知道小声了：“额吉不爱吃糖？” 郑云龙想了想，给她发任务，自己多看看额吉究竟爱不爱吃糖。 郑云龙给她用日历本背后的废纸裁了小本子，又给了她一根铅笔，再找来一段绳子捆在小本子上，让她看看额吉到底爱不爱吃糖。

一天一个格子，一个糖果一个圈圈，对不学无术的小孩来说还可以应付，于是小孩儿不往外面玩了，跟在阿云嘎身后。

郑云龙隔天又出门，小孩儿被薅起来送送爸爸，回来又想睡，被阿云嘎拎着坐好吃早饭，阿云嘎一边忙炉子，一抹汗，手就不自觉地倒了颗糖丢嘴里，早饭端上来他还抱怨；“郑云龙，哎呀，买这个什么糖，齁甜！”

可他转身要出去之前把糖盒揣兜里了，小娃娃跟出去，看见妈妈侍弄马羊，累急了喝完茶，不自觉又摸出一颗糖。

待到晚上安静下来了，阿云嘎有时候读点书，练习字，边联系边喃喃自语：“不晓得大龙到了没有？”

他这次倒糖球的动作就温柔许多。

下一周郑云龙回来的时候，小孩儿就很有话说，郑云龙换了件家常的袍子，阿云嘎还在外头不晓得忙什么，小孩儿已经拿了那个本子过来给他看——哎呀，额吉一天都吃好多，要是想爸爸去哪里吃更多。

郑云龙被小调查员的成果发表得眉开眼笑。等嘎子进来的时候问他：“嘎子，那水果味的糖你有吃吧？怎么样？”

阿云嘎拎着个盆进来，看也不看他：“没吃多少，不爱吃甜的。”

估计是那种我要当爷们儿的劲又上来了，郑云龙抬了眉毛：“那你不喜欢的话给我吧，跟我住的那个大爷想便宜买，哄孙子去。”

他一边说一边把箱笼打开，阿云嘎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郑云龙一会儿便发现那个盒子，拿起来晃了晃……里头估计就剩两三颗，郑云龙明知故问：“嘎子，闺女吃这么多不会害牙吧？哎，肯定是她偷吃的，小女孩子喜欢甜的，看见甜的便走不动道……”

阿云嘎一张脸皮红起来，郑云龙就知道好了，逗阿云嘎不能逗得太快：“哎没事，这么小的事情，我也没跟人家应，回绝就回绝掉，无所谓。”

阿云嘎被拉过来他抱怀里，问他喜欢吃这个是不是，郑云龙又拿出来一盒别的口味，阿云嘎脸偏过去，说我们内蒙的汉子不爱吃这些。

郑云龙便哄他：“好好，嘎子你不爱吃，你帮娃收着，那你帮她保管着，吃点是天经地义，是吧？”

那是，一千个一万个是，郑云龙哄着阿云嘎又吃了一颗。

于是从今以后娃吃不吃糖仍然要看额吉脸色，额吉吃糖不用看任何人脸色——表面上是这样的，私底下郑云龙给娃塞了个小铁盒。

就那么一点点大，阿云嘎的糖盒三分之一，没有多少糖球在里面。

郑云龙跟她夸乖啊，这是我们自己吃的，别跟妈妈抢她的糖，昂？

小笨妞也是真笨，拿了铁盒，就不管里面多少了，还感觉这是划算买卖——毕竟夫妻俩数学都是硬伤，那怪不得小孩儿。

还得叫她藏好来，别被妈妈发现，小孩儿又点头。

好了，所有事交代完毕，郑云龙把小孩儿放出去玩，觉得没啥下来的了，他往阿云嘎身边靠，拦着他的腰。

“嘎子，你现在嘴里吃的什么味儿？” “葡萄吧，吃着像葡萄。” “真的？那给我吃一口我试试看……” “哎呀，你脏不脏……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