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萨仁娜做的奶粉还没寄出去,却先派上了别的用场。
草原上有马匪,伊德尔他们出兵剿过,可毕竟草原地方大,跑了躲了不是那么好清剿,只得徐徐图之;这小卫生院离驻地距离不远,况且小而破旧,马匪估计都不往这儿跑,什么都没有的一个院子,尚不如养着牛羊的人家富庶,偷抢这儿划不来,因着这个缘故,加上贺同怕前来看诊的人病情危急,日常院门并不上锁。
伊德尔想起那些马匪,便觉得他这样不好,太无警觉,忍耐又忍耐之下还是说了贺同两句。
说贺同这些也不过是怕有万一,万一马匪缺的就是药,或者人到末路了,哪管这里破不破旧,闯进来便翻,总有危险。
但贺同烤着火慢条斯理说:“这墙也不高,身手好些的不一会儿便翻进来了,那院门能挡什么,只能把老病残的人挡外面。”
他这话也有道理。
都说战士叫做子弟兵,他们与人民的关系都是如父母如子女的,伊德尔自然能理解贺同不锁院门的用意,于是他便没有再多提。
反正现在伊德尔人在这儿,用惯的火枪放在床下,伸手就能捞到,他便不觉得会发生什么。
也是先前吵了那一次架之后,伊德尔有意无意地多让了点儿贺同;有时候伊德尔宁可贺同强硬高傲一些,如此他还知道怎么冷脸面对——他很习惯生命粗砺待他,硬生生将自己磨得钝感,也熬得够坚实;甚至他总是做好什么时候贺同对他忍无可忍的准备。
可贺同没有。
他有时候看着贺同忙碌的背影,心想你为什么不怪我。
伊德尔觉得贺同应该要是恨他的,他先不告诉贺同他们有个孩子,等到贺同找到他们以后,又将孩子的存在与死讯一并讲给了贺同。
他知道他对贺同很残酷——哪怕是贺同发觉了,自己问出口,伊德尔也没有说谎,而是将一切都直白地摊开,像扯开伤口,让贺同看清楚鲜血怎么滴落。
彼时伊德尔疼痛得无法顾及贺同,但贺同没有恨他,伊德尔尤其害怕贺同一双带着慈悯的眼睛。
他清楚他与贺同本质上的区别:他像狼,贺同像羊,他是个军人,贺同是个医生。
一个杀人,一个救人。
伊德尔的心肠比贺同更硬,他可以咬着牙与人搏杀,可以目光不眨地开枪。他曾经有一个天性与贺同更为相似的孩子,但他没有照顾好他。
贺同完全能够不原谅纳木罕的死;伊德尔怎么看顾着孩子,能让孩子在他的视线之外死去了呢?
甚至伊德尔都不能原谅他自己,他宁可贺同怨恨他,自此不与他相见。
可贺同没有,他只是干净又哀戚地注视着伊德尔,再一次靠近试图靠近,哪怕伊德尔几乎杀了他一次。
贺同从来就叫伊德尔混乱,无所适从,他依然觉得贺同应该离开草原,草原太无情,不适合贺同这样的人。
但他又知道他说不动贺同,于是只好沉默。
伊德尔试着不去理会他,想着反正等伤差不多了该要离开,伊德尔觉得不必和贺同计较——这么多年不见,两人都挣扎着活过来了,哪怕浑身是伤,无一块好肉,那也是活着。
伊德尔心想他仍能硬着心转头不看。
况且伊德尔脑子装着别的事,今年冬季迁牧场的时间已经较平常更晚,他托了几位战友帮萨仁娜迁移牧场,但总不好事事都麻烦人。
近数月来,他又是病又是伤的,加上伊德尔家里人口单薄这个大伙儿都清楚,兵团同袍那边也谅解,先与他说了叫他写个报告上去,在家里多待一些时间养着。
这不关贺同什么事儿,但人来的时候贺同就在旁边听着,人家这么说了,便问他帮着伊德尔写这个报告行不行,伊德尔手不方便。
兵团的人都是大老粗,许多人大字不识一个,别说写报告了,口述都能口述得乱七八糟,一听贺同肯帮伊德尔写这个,便当贺同真是大好人,好医生,好得不得了,帮伊德尔就答应下来了,根本没想贺同和伊德尔哪门子关系,帮他写这个做什么。
贺同有理由多和他说几句话,伊德尔连这也一并忍了下来。
而当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的时候,两人方熄灯要歇;贺同先前拿那几张写了报告的纸烦他,倒让伊德尔一时失了睡意。
他敏锐地察觉了步伐靠近,而贺同没有他的警觉,他只是发觉伊德尔坐起身,便问:“怎么了?”
伸手就要去摸索着点灯。
不怪他,毕竟夜里来求诊的人多半会出声喊,他不需要去听脚步。
伊德尔却拦了拦,皱起眉,仔细地分辨;贺同见他这样也多生出来一分紧张。
只有一个人,脚步很轻,应当是个女子。
哦!怎么带点悬疑了?!
要迎接新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