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点中式恐怖
隔天郑云龙是饿醒过来的,这一觉睡得沉,醒来的时候脖子肩膀都僵硬得很,抬手看了看表,时间尚早,窗外看着乾冷而晴朗,他发觉自己身上还穿着外套,棉被勉强搭了半拉身子,鞋子都不记得脱,是真的累得不行。 他迷糊了一会儿才爬起身,动了动筋骨伸展开,包里有保温罐,但过了这么久只剩微温,郑云龙拿出来喝了一口,暂时挡了挡饿,拿出来毛巾跟盥洗用具按照模糊的记忆找地儿梳洗。
他外公外婆是讲究人,按理说这样的宅子一般是去外面上澡堂和公厕,但他们当时条件不错,后院也有口水井,找人看过可行后便修整了屋子,是以他现在也不必为了上个厕所还得冒着迷路的风险出去跑一趟。 浴室里很干燥,一点儿水渍都看不到,一块放得开裂的肥皂放在洗手台旁,郑云龙扭开水龙头过了会儿才出水,开始是暗黄的水,一股铁锈味,他等了等那水转为透明,水往脸上泼,给他冻得一激灵,这才清醒不少。
他盘算了下该做的事,工作用了假,郑云龙职业是摄影师,跟杂志社那边算合作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紧迫,何况摄影本来就是天南地北跑的工作,这趟来他也背着相机,是想着要累积点素材,争取明后年开个个展。
于是满打满算,郑云龙留了两个月时间可以待在这儿,但看昨天那人的态度,郑云龙想他现在去厨房估计别想有饭吃,回房的路上翻出来手机查看地图,他印象里记得附近有早市,现在的时间去还能赶上。他行动力也足,照对方说的在抽屉里找着了钥匙,又从饭厅里拿了两把椅子把棉被枕头拿出来铺开晒上以后便匆匆出门。
这次就没像昨天迷路得那么严重了,昨天感觉这里没什么人烟,但进了早市里就能发现人还是不少,走在人群里郑云龙说不清道不明地松了口气,城市里待久了,多晚路上都有人,他到底不习惯这种老地方。
这儿方言他能听,说不那么利索,但郑云龙对于买菜砍价有种热情,尤其这儿菜价本来就比外面大城市便宜,结果不小心就买多了,他在这边早餐摊子吃了饭,接着逛早市,米面肉菜再加上调料大包小包提了满手,不像他一个人吃,够一个小家庭用,他一个一米八七的汉子提着都觉得沉。
郑云龙放下来塑料袋空出手开锁,院子里静悄悄地,要不是昨天见到了人,他估计会以为这里没人住着,他没见到人也没特意去找,东西提进厨房以后试了试确定煤气灶能用,冰箱没插电,这个还能不能正常运转就不好说;好在现在天气冷,东西倒也不急着冰;其他基本和郑云龙想的一样,架子上空空如也,对方估计不开伙,他对此算有预感,方才就把常用的那些买全了,现在也不慌。
怎么说呢,那人看着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长相,又年轻,他猜大概是天天去外面吃的。方才郑云龙在早餐摊子上吃饱了,眼下不急着做饭,翻出来抹布把老旧的冰箱擦了遍再插上电,等着看还能不能用,这便起身收拾起别的地方。 大部份东西能卖掉的就卖掉,收拾主要是收拾一些带着回忆的老物件,郑云龙开了柜子查看,翻出不少以前的旧报章杂志,留倒用不着,但看看也很有意思,思忖片刻又回房拿出来相机,到处拍了几张照。
郑云龙在拍过照之后才取下墙上放着的老照片,以前外婆在剧团里唱过戏,墙上黑白照片还有她扮相,当时的女班也不多,曾经红火过,后面风声紧了有几年东西都藏着用箱笼装了埋地里,等开放了才又挖出来;他外公家里成分则不大好,读过书的文化人,五零年代下乡的时候遇上,算是一见钟情,接着几十年风风雨雨就这么扶持着过来,本来一穷二白,到后面三转一响都攒齐,他外公也是有本事的;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当时他们就是在此处定的情,最后兜兜转转,回来了这里落户,也看着这地方逐渐发展。
要说起来,这么多东西要丢,其实不太舍得,郑云龙这人情绪上挺纤细,栽进去看这些旧物件,一整理就是大半天,就是不晓得这边收发快递方不方便,还是先买几个纸箱,把要留的东西往回寄,剩下的看看有没有人收藏这些旧物,还能转手给喜欢这些东西的人。 郑云龙在主屋坐到中午,等肚子饿得响时才爬起来做了三菜一汤;他其实很传统,大多时候不像这个时代的人,手机里面没多少软件,功能仅限收发信息和查资料看地图,连微信支付都是这几年才学会的。
三菜一汤一个人吃不完,做之前想的是晚上还能再吃一顿;但等到做好了,端上饭桌,拉开碗橱找碗筷的时候,想想还是多拿了一副。郑云龙先前猜那人外面买东西解决,但看他那样瘦,他觉着大概是没按时好好吃饭的,说着不会深交,到底接着要住在一个屋檐下两个月,搞好关系不是坏事,这就多一双筷子的事情,是以郑云龙最后多盛了一碗饭,上屋后找人。
这片大院在百年间被分割零碎,郑云龙外婆家这一套形式来说本应该是三进五开间为一个完整的院落,再由廊道跟其他屋宇连接,只是到他们这边的时候门厅被封住堆了杂物,左次间往外的小院给人占了封起,归了邻居;但说是被人分走,实际上范围还是相当大,纵深也深,郑云龙绕了绕找人,见房门就敲一敲,到后面越敲越感觉这么大地儿里就他一个人,正中午都起了鸡皮疙瘩,他胆子着实不大,本来跟人吃饭觉着可有可无,现在倒一定要把人找出来陪他吃饭,不然他害怕。
郑云龙裹紧了外套往后走,手掌靠在嘴边:“喂——喂——你在吗——”
喊了好几声,走到底穿过虎井檐廊,后厅也堆放着杂物,没人,内外厢房静悄悄一片,郑云龙缩在外套里,回想着刚才还有没有看见别的门出入,没准儿人出去吃饭了,那自然他怎么喊对方都不可能听见。 郑云龙算是理解过来为什么他妈觉得这屋不如卖了,是不方便得很,他家现在人也没那么多,住不上,就显得阴森了点,他抓着手机哆嗦了下,正想放弃回去吃饭,一旋身,最里边右尽间门忽然吱呀开了。
他没戴围巾,风往外套领子里灌,郑云龙猛地一哆嗦,忽然就有点不敢回头。 直到那把冷冷的声音响起:“你叫半天叫魂哪?”
郑云龙扭过头去,那人就站在角落那间房门口,看上去是挑了最偏远的屋子住,难怪郑云龙根本没听到对方有发出来什么声音。对方手捏了捏挺直的鼻梁,看上去精神不大好,郑云龙组织了一下语言,半晌道:“哦,就……我做菜做多了,想问你要不要一起用?” 对方露出来一点不可置信,让他精致得有点儿不像活人的脸上有了生气:“我不是让你没事别烦我?”
郑云龙撅了嘴巴,手缩在袖子里,耸了耸肩:“吃饭不算没事吧应该?”
那人张了嘴看他像是在看个奇葩,郑云龙发现他的兔牙还挺明显,这让他显得又有点儿可爱,接着他像是不愿意再搭理郑云龙,啪地关上了门。 郑云龙看了看这见不着旁人的院落,往前几步走到他房门又拍了拍:“喂,你吃饭没有,要不就一块儿吃吧?菜我早上去买的,还很新鲜。”
倒是半句不提他会怕,郑云龙又等了等,咬着下唇皱眉,伸手再敲了两下门;终于被他敲烦了,那人又过来把门开了道缝,皱着眉赶他:“不吃,你自己吃,还有,我不叫喂。” 郑云龙朝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手按住门,鞋子往前一点卡在门缝里:“那你叫什么啊?”
他低头看郑云龙卡着不让他关门的脚,又看郑云龙的手,指尖到手腕,几下按捺住脾气:“你脚往后,别按住我门。” 郑云龙下巴一抬,好性子地朝他笑笑:“那你跟我说你叫啥。”
他妈也忙,年底艺文相关的晚会工作不少,也有不少会要开,跟他说话都是挤着时间说的,这房子相关的事儿他爸也不清楚,是以说来说去居然没人跟他说看屋子这人叫啥。郑云龙觉得这事儿小,自己问出来就行,现在看他年纪不大就这样冷清,莫名地就想逗逗他。 后者看起来可不想被他逗,瞪了他一眼,郑云龙咬咬下唇,跟他保证:“你告诉我叫什么我就走。”
好在郑云龙长得好,天然就让人家愿意信他,看他一脸诚恳,少年到底是信了,沉默了片刻不情不愿地开口:“……阿云嘎。” 郑云龙有点儿诧异,再看他眼窝深遂,鼻梁挺直,确实是像异族的轮廓:“不是汉人啊?”
阿云嘎又横他:“关你什么事!”
伸出脚来把他的脚顶出去,这会儿用力啪地关上门,就离郑云龙那个大鼻子两公分远,要不是郑云龙抽手抽得快肯定被夹住。 郑云龙摸摸鼻子:“脾气可真大。”
但这么闹一闹,刚才那种冷嗖嗖的不安也没了踪影,郑云龙感叹了下人果然还是群居生物,需要跟人来往,这会儿也能安心回去吃午饭了。 他缩缩肩膀把脖子缩进外套领子,像只巨大的企鹅,正要穿过走廊往前,忽然阿云嘎又喊住了他:“郑云龙!”
郑云龙回过头去看,阿云嘎嘴唇往下抿,很是不耐:“……给你个忠告,九点以后别出门。” 这句话来得突兀,郑云龙听得云里雾里,疑惑地啊了声,问他:“为啥呀?”
但阿云嘎没再说话,这回关上门是真的理都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