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AU,设定胡来,没有逻辑,只为开车
待到天濛濛亮起时,小龙终于下定了决心。少年坐在岩上,呆呆凝望远方,身侧防风灯里灯油快要燃尽,幽暗许多,旖旎过后鲛人慵懒趴卧在石边,靠着少年,他的手指勾住小龙手指,绕着玩儿,双眼半阖,鱼尾轻拍将浪花打上离水的躯干保持湿润。
小龙侧过头,凝望着他姣好的脸庞,后者似有所感,抬眼以目探询,又支起身子朝前索吻。自从鲛人被他吻过之后,便极爱这样唇舌交缠,先只是唇贴着唇,不要多久,小龙便反客为主,按住鲛人深吻。
良久小龙才肯放开鲛人,吻时他的指腹流连于鲛人颈侧,摸索到颔下有隐秘腮隙,湿黏地轻轻开阖,小龙失笑:“你换气倒轻松。”
鲛人不明所以,但见他笑,也跟着笑起来,唇如花瓣,笑时唇角有小涡,很是可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夜里滩上很是安静,只有鲛人长尾拨水的轻响,远方海水依旧黑浓,郑云龙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爬起身打直腰背,在岸边站定静静说道:“该走了。”
鲛人瞅着他,他这句话也许更多是说给自己听,再道:“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少年再一次走进海中,他身上的短打上衣先时为了带鲛人出窟,解下泡水盖住他鱼鳞保持湿润,避免磕碰,又在长夜里风干,上面结出白皙盐粒,风吹来鼓动布料,这一年来生活好过许多,然而他正是长大的时候,身形抽高,加上满腹心思,却比先前还要更瘦,风灌满了他宽松的衣裳。
他伸手抱住鲛人。
海风吹拂很有些凉,刮过面颊,他怀里的鲛人也是冷的,只有少年身上带着不大正常的热烫,破晓时刻的景色攫住了他们俩的心神,少年和鲛人俱是抬头望向远方,远方的海上射出霞光,仿若日轮生自东海。
有海鸥长而哑地啊啊鸣叫,数道黑影张开羽翅在天际盘旋,俯冲而下。
郑云龙收紧手,最后一次轻轻贴上鲛人脸颊,鲛人似有所感,双眼睁大,手指弯曲抚上他面颊,收好指爪显得圆墩的手指轻轻点他鼻梁侧的小痣。
在这样壮美的天色里,他们要分别。
哪怕鲛人再一次回来小龙身边,他也不愿再将他带进那岩洞之中圈养。见过他在海中游动,郑云龙便知道那浅浅一方池水于他有多么委屈。
有些错犯过一次就够了,光这一次,他就丢了自己的心;这般肌肤相亲能有过,他已然知足。
再强留,缘分便要转恶了。少年垂首,留恋地摸过鲛人迤逦眼尾,然后伸手解下他赤裸身上宝珠璎珞并一对臂钏,将所有华美饰物剥离他的身躯,只留下心口一道金锁片,说道:“你走罢。”
不要回来了。再也不要。离这片岸,这些人,都远远地,越远越好。
他的手指颤抖,小龙挂在颈间有两样物什,一个棉绳系布袋,他粗糙的指尖解下的是另一道皮绳,勾出衣衫外,底端挂着那枚鲛埙。
他拇指缠绵摩挲过鲛埙陶制绵细的表面,然后一咬牙,展臂将其抛入远远的海中,鲛埙化作一个小小黑点,落进海面,没有掀起什么浪花,便消失无踪。
“可不要再被人抓住了。”
最后他笑了笑,拉开鲛人的手臂,往岸上走回。
小龙没有回头,他死别过数次,但无人教他如何面对再也不见的生离;别无选择,只能梗着脖子走下去,不回头。
天泛起了鱼肚白。
郑家的船队组起只花了三载有余,郑云龙从为了几两药钱需要低头求人的稚弱少年,长成了喜怒不形于色,手下掌管近十艘大船的商主;他用一种迅速得吓人的速度崛起,关于青年发迹的故事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卖了他娘以前做海女时采得拳头大的圆润珍珠,有人说他潜至海底找到半人高的红珊瑚树,也有隐约风声说他寻到了深藏在海中,无人得知的鲛人隐居之处,带回了满满一钵鲛珠。
对这些风声郑云龙都不置一词,任由人们去猜想;最后一种猜测接近事实不假,然而鲛人仅存在传说之中,这个说法反倒少有人相信。众人最津津乐道的,也并不是他如何发家致富,而是这些年间与他船队传出的怪象。
渔民都知道海象艰险,风暴难测,靠海吃海这句话上嘴皮碰下嘴皮说得轻松,实则是拿命拚搏,郑家父兄都葬身于大海之中,这也是为什么小龙他娘等闲不肯叫儿子上人家船队;只是这几年他支应了门庭,后又作主了母亲改嫁,已是当家的模样,他母亲便再劝他不住;何况身为母亲,她与儿子心有默契,不曾闻问是什么使他变得如此沉默稳重,但她并非毫无所觉,模糊中依然有些感应,反对得是以并不如以前那般强烈。
且说郑云龙的船队敢航向远洋,次次入港都满载而归,几年下来船只愈买愈多,还修了港口,雇了更多渔民,好几次出海遇上风暴,操舵的老手都心惊,愣是平安回岸,这叫人怎么不好奇?
还不只有鱼,但凡郑云龙随船出海,往往有玳瑁紫紶珍珠珊瑚等稀罕珍物,漏出来一点都能让岸上商人抢红眼。
郑云龙知道他自己是如何致富,可这些异相他清楚的不比别人多到哪里去,心中有揣测,也仅仅是揣测罢了。 后几次,郑云龙有心回避,便宁可减少随船出海的次数,专心在岸上主持船队庶务;郑家船只没了他依然能平安出入海港,哪怕奇珍稍少,赚得不比他在时多,收获仍不是一般渔船能比。
一切都彷佛步上正轨,只是他再没去过那片海角,一坛带有异香的鲛珠也被收起,再不曾拿出来过,所有曾经在岩窟里用过的对象能烧的烧去,不能烧的埋起,只有买给鲛人的那些小玩意儿,不忍心毁坏,一对胖泥偶笑得憨态可掬,砸不下手,最后寻了箱笼,俱收拾了干净,压在层迭的海图下,任由一对儿臂钏同琳琅珠玉失色;胸前棉绳早已泛黄发旧,小布囊中藏着几枚黯淡的霞色鱼鳞,只有在海水冲洗过时能焕发些许辉光。
郑云龙心以为这一生就当这么过去,劳碌奔忙,未及弱冠之年,眼中已有暮色;放眼望去,业已初立,家仍未成,母亲身子彻底大好,年前诞下一对双生子,后继有靠,而他出钱立下善堂,收容弃儿遗孤,教导海事,供奉郑家香火,若他哪日不在,父兄仍有人祭祀。
郑云龙忙得没有一日歇息,争分夺秒地做每一件事,彷若时间在他身上流逝得远比旁人要快,一错眼他就要老去。
母亲改嫁之后自然不住在郑家旧宅,只他一人住在两进的青砖瓦房内;晨昏定省依旧从不落下,郑云龙也爱逗弄一双幼弟,然而他毕竟成了外姓,哪怕继父憨实纯善,待他视如己出,替他在新家留下厢房,他还是少往那儿住。
顾及母亲与继父想法,郑云龙说的是在旧宅那儿住着,处理事务接待来客比在这儿方便些,毕竟双生子仍然年幼体弱,少去那些繁杂出入的客商反倒更好些。
这话并不算假托,郑云龙一忙起来便废寝忘食,三更半夜不熄灯,身边懂海的能人来去不分昼夜。郑云龙对海象有种野生的直觉,缺乏的是相关的学识与经验;先前出海时因缘际会救下了蜑家后裔,蜑者,音同诞,生于江海,居于舟船,视水如陆,多于南海得见,此地稀少,遭海寇追逃流落北方,后来便留在了他身旁,除了出海之外,便是教他各种海事。
郑云龙如饥似渴地学习着这些江洋海事,没有丝毫松懈,已是富户的青年食衣住行简单,面庞晒成麦色,昂藏八尺身形矫健,神色坚毅,再与旧时的那个少年不同,船上最老练的渔工也不敢对他有所轻视。
郑云龙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他心中的不安。
今日他在三更天便起身,前往港口等船只入港,此刻天色仍然深暗,然而码头上灯火通明,陆续有渔船返港。郑云龙等待的船只已出航数日,预定这几日内抵返,他已经数天都来码头等待;而岸边这些等待海货的商队比他还更早起身,渔获倒是次要,他们等的是郑家船带回来的奇珍。
等船一入港,货物下船,届时便会是一片热火朝天的竞价,真金白银哗啦啦地流出,这些商队也半点不会心痛,因为待到了京城,将能卖出数倍的好价钱。
郑云龙阔步向前,那些商队里的人被挤开时颇有微词,不悦地怒骂出声,当看见是他,转瞬便自然地换上笑脸喊他一句郑老板;这些人齿岁远长于他,但如今郑云龙手里有货,人人见他都自是和和气气,笑脸相迎。
郑云龙朝众人略略一拱手,然而不待众商客与他寒暄拉交情,潮涌声已变,船只陆续入港,在岸边依次排开,船只灯火将此处点亮如白昼,光着膀子的渔民吆喝起来,方才嘈杂的码头此时才对比出来静寂——人们一下子都动作了,乱中有序地繁忙起来。
渔民将渔获一箩筐一箩筐运下船只,商贩川流叫价,有那些熟船的直接便登船看货,空气里泛着鱼腥,但忙碌得踏实。郑云龙随着船老大上船清点渔获,从小在海滨长大,对海港渔船上的腥气相当熟稔,径自蹲下身去翻看货物,身后跟着管事记下各式杂项。
郑云龙辨奇珍的眼力是这几年间练出来的,他船上的海产质量皆属上乘,见多了,也就能识珍物名称好坏,少有错遗,那些商人便也就没有什么捡漏的机会。
待整船货物清点俱足,将将过了五更天,身后管事纪录的列表满满当当,作价几何都有先例,便不必郑云龙多费心神,青年扶膝直起身站定,面色不改地看码头商人往来,身后渔工熙攘搬运;等货物都下船,船身吃水都浅了许多。
待金银交割清楚,郑云龙便能回去,他事务繁多冗杂,但与其说是不懂放权,该说是不愿让自己闲下半分。他背着手望向海洋,神思远去,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杂役来报,喊道:“郑老板。”
郑云龙回过神来,偏过头说:“何事?”
那船工说:“有商人说要与您做一笔买卖,恐怕管事做不了主,坚持要与您面谈,”他顿了顿又补充:“说是大买卖。”
郑云龙略略一怔,道:“我省得了。”
找他的客商听口音是外地人,生面孔,风尘仆仆,脸上有疲色,但身衣绸缎,脚踏锦靴,腰坠无事牌,拱手时翠绿扳指不难看出必属豪富,人都说先敬衣衫后敬人,但来客并不因为郑云龙衣着朴实粗陋而有轻慢之色。
郑云龙带他去郑家老宅,既然说是不便在外商谈,那还是在郑云龙熟悉的地方好些。此时天光已亮,庭中有善堂收养的孩童来洒扫,郑云龙将人引进平日议事的书房,取了铜炉小壶煮茶,此地渔获价贱而茶米贵,能以茶待客,哪怕茶叶只是中上,礼数足够业已足够。
郑云龙烹茶手艺不算上佳,有喝茶的习惯,多是熬夜或晨起时熬上一壶浓茶提神,这般牛饮若用好茶叶,不过是糟蹋,这一两手还是先前有客与他熟识,交上朋友之后,看不下去教他的。
等茶的时候郑云龙才想起,漫不经心般问道:“敢问贵姓?” 客商作答:“免贵,姓沈。”
沈生面白,甲字脸型,下巴蓄须,面相精敏,年岁约长郑云龙一些,随身带着的小厮被遣出门外,此时屋内只他二人,郑云龙只稍稍看一眼,又垂眼烹茶;而沈生亦隐晦地打量,他南北往来见多识广,稍能观人面相,心中自有计较:此子双眉平直粗浓,耿直仁义,目属牛眼,诚恳务实,鼻丰满准头圆,兰台廷尉肉厚聚财,唯山根窄,恐有劫。
郑云龙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他不爱那些生意人之间的弯弯绕,单刀直入开口:“不知道沈兄这般紧张,是要做什么买卖?”
沈生露出一二分犹豫之色,青年并不急切,予他考虑的时间,将茶盏推至男人面前,大马金刀坐下,男人才道:“我这生意不寻常,还望郑老板无论生意成与不成,都不要泄露半点儿。”
郑云龙眼也不抬,只说:“如是走私大烟海货造假的生意,沈兄便不必开口了。”
船队走私不是什么稀奇事儿,稍有势力的船队私下都干过这些,不讲究的还有背地里干海盗勾当的,原因无他,讨海太苦,因此渔民大多能狠心;大烟则是从海外传来,隐隐有风靡之势,然而有见识的人家是不肯让族内后生碰的,此物颓丧精神,该当警惕,走私贩卖此物的商人亦是声名狼藉;海货造假更是自砸招牌,几项郑云龙都是不肯的。
先时有人看郑云龙年轻,以为可欺,便想哄他走这路子,然他人虽随和好性儿,但在这些事上很有原则,说一不二,那些人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也就渐渐不再提此事。
郑云龙眼下以为这名沈姓客商亦是如此,稍稍不虞,面上不显,他不管那些端茶送客的虚礼,只待他如若要提,便直接赶客。
不料对方却不如他所想,微微一笑,道:“大烟走私海货造假可得暴利不假,可与我想做的这笔生意相比,那也算不得什么——大烟再稀罕,也稀罕不过我想同郑老板做的买卖。”
郑云龙一听,倒有些好奇,这口气可不小:“哦?”又问:“那么沈兄究竟是想要些什么?”
沈生垂眸呷了口茶,此时过了思虑忐忑,脸色不动,双唇微启轻轻吐露。
“鲛珠。”
二字如珠滚落,宛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