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姊妹篇，嘎視角

这年过年的时候，阿云嘎依然没空回牧区，但是郑云龙特地早半个月就把胖子弄来他这儿，说是要让他代为照顾；其实这样弄来按麻烦程度来说，郑云龙都可以带他回青岛了，但是阿云嘎也没说破，心里知道他的好意，就把屋子收拾好了让他把胖子的家当都搬来。

胖子是只挺乖的猫，这些年下来茁壮成长，不负他爹给他取的名儿，而阿云嘎和郑云龙往来得还算勤，他又和动物有亲和力，加上牠的东西都是用惯了的，这么一挪窝竟也适应良好，整猫都给阿云嘎喂得更胖了些。

他一直忙到除夕当天，等到傍晚终于回家时，伊里奇等几个发小都已经带着食材来了。当阿云嘎一进门，迎接他的就是温暖的炖菜香气。

阿云嘎笑了，往常冷清的屋子里有了热闹的氛围，倒更像是家了。他收拾好鞋子换了身家居的衣服，胖子从他进门起就跟着他，在他换衣服的时候跳上床。他把胖子抱起来，走出寝室，总共五六个人，餐桌坐不下，晚饭被放上了茶几，上头摆好餐具。

“我以为你们今年回去呢。”他问道，放下胖子给牠开好罐头。 “想回去什么时候不能回去？大伙儿也忙，干脆来你这里吃个饭嘛，怎么？嫌弃我们了？”伊里奇把饭菜往外端的时候说。 “怎么能呢！”阿云嘎从进门以来笑容就没有从他脸上下去过。

他们还自己带了酒，阿云嘎这里只有啤酒，他们平常也喝，但是过年总是得喝马奶酒才行，到了八点已经热闹得很，阿云嘎喝干了一碗马奶酒，就被人端走碗塞了杯果汁进手里。

胖子跑不见猫影，估计是嫌他们吵闹，窝进他的寝室睡觉去了。阿云嘎拿起吉他，草原上长大的孩子就没有不能歌善舞的，他随手拨了几个和弦，就有人跟着用蒙语唱起来。

这个时节，没有离乡的游子不想家。

到十点多的时候，阿云嘎爬起来，进了卧室关上门，木门将大半嘈杂的声响都掩盖住，胖子对他轻轻喵了声，他坐到猫旁边，揉了揉猫背，猫就顺着没骨头似地倒下来任撸。他拨通了嫂嫂的手机，老惯例了，没有回去过年的时候，他总在除夕夜这个时间点给她打电话。

对阿云嘎来说，由父母做为支柱撑起的家，很久以前就已经消逝，是哥哥和嫂嫂顶在他们后面――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说的大抵就是这样。阿云嘎的侄子和他差不了几岁，在额吉离开之后，是嫂嫂接过了勺，每个早晨替他们熬奶茶。再后来，哥哥也走了，兄姊们都各自成家，他作为最小的、最特殊的孩子，依旧被她牵挂在心上。

于是他养成了习惯，在有条件之后，每周都固定打电话回去给关爱他的家人们；而第一通，必定是打给嫂嫂。电话嘟嘟几声后被接起，他在听见对方温柔地唤他阿云嘎时，纵然眼眶已经干涸，心中最为柔软的部分仍旧是狠狠地被撞了下。

嫂嫂巨细靡遗地问他在北京过得好不好――上周才通过电话，哪儿有那么多新的事情可以说呢，但是阿云嘎还是不厌其烦地将他这个星期的细节都说了一遍。末了换成他听嫂嫂说，羊长大了，小牛也长大了，等他什么时候回家，嫂嫂给他炖羊肉；草原上的日子慢悠悠，又勾起了他对鄂尔多斯的梦。

胖子在他手底下呼噜起来了，阿云嘎低声应着，然后他听见嫂嫂安静了一会儿，说：“年纪也差不多了，要是有找到喜欢的对象，就去追吧。”

他喉间一哽，说道：“嫂嫂……” 她却接着说下去，说阿云嘎这么好，该有人爱他——身体哪是什么大事呢，总有人能够理解接受的。现在的日子和以前不一样了，尤其是做艺术的，更开阔。

阿云嘎听她慢慢地讲。 “这找个人，你不要想是要有孩子，要对家里交代。没遇到不要将就，遇到了你也不要怕，啊？” 阿云嘎说好，她又说，过去那么些年，家里担子一大半压在他身上，可是现在环境好多了，他总该替自己多想想。 阿云嘎想起他大哥，他大哥以前会把他扛在肩膀上，他嫂嫂那时候嫁过来没多久，看着他跟弟弟玩，都怕他把阿云嘎摔了。 他好像想了许多，但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往往是这样的，人一旦过了太久，那些日子会被压缩，若不是用力去想，翻出确切的回忆来，便是被压成一块暖烘烘的石头，让人揣在怀里，最冷的夜里都有一点温度。 只是有时候，这种温度会让人疼得流泪。

阿云嘎的眼泪太久都没有流过了，他的眼眶只是发胀。他在挂掉电话后，又拨了其他兄姐的号码，一个个听他们大同小异的絮叨。

然后在零点的时候，郑云龙的电话进来了。

“喂。”阿云嘎说：“大龙。” 他那边听起来很是热闹，和郑云龙混得久了，居然听到对面传来的青岛话都能有种模糊地熟悉；爱上一个人大抵都是如此，一切让你想起他的，你都会因此柔软。 “嘎子。”他说道，阿云嘎才发觉原来他是这么想念他。郑云龙那边的杂音逐渐小了，他听见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男人大约也找了个清凈的地方同他说话。

“胖子还乖不乖？”郑云龙问，阿云嘎低头去看，胖子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他的膝盖，蜷成一团睡着，跟牠的主人一样不见外。阿云嘎搔了搔牠耳后，猫就发出点细小的声音，摊开来任他摸。 “很乖。”阿云嘎小声地说：“牠睡着了。”

他们聊了一会儿天，然后对彼此说新年快乐。 阿云嘎问他大概什么时候要来接胖子走，郑云龙沉吟了半天都没想好，最后又不了了之，决定回上海后再说。 “我先挂断电话了，今年伊里奇他们来陪我过，我不好把他们晾着。”阿云嘎说道，听着对面郑云龙的呼吸声：“你烟少抽些，酒也少喝点……那都对身子不好的。” “嗯，我知道的，老班长。”郑云龙笑起来：“你话越来越多，行了，赶紧挂断吧，我都听腻了。” 阿云嘎要他先挂电话，但郑云龙要他先，两人又争了一会儿，回忆上次到底是谁先切的电话，发现是阿云嘎，这次郑云龙才悻悻地挂断。

他坐在黑暗中，看联络人头像上，他把郑云龙的设成了他们去鼓浪屿时一起拍的照片，照片里两人一起对着镜头笑，他呆呆地看了会儿，郑云龙的短讯就进来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抱怨东抱怨西，说要下次换他挂电话。 阿云嘎回他一句好，想起来又拍了张胖子睡着的照片发给他，郑云龙又说胖子怎么这么黏他。

等他走出房门的时候，有人已经在他的沙发上睡着，有的人准备回家。他们收拾整理了杯盘狼藉的客厅，见他出来便同他道别。时间晚了，他也没有挽留，只让人小心开车，与朋友拥抱后将他们送出去。

他把剩下的碗洗了，中间又回了郑云龙几条讯息，洗漱完准备休息时又想起来，进房间拿条毛毯给倒在他沙发上睡着的伊里奇盖上。

胖子倒是睡饱了，跑到他身上来开始踩奶，冬日里穿的衣衫厚，还隔着被褥，猫踩起奶来一点不疼，倒像是给他按摩，橘色的毛球在他身上呼噜个不停，他便伸手去摸；很多时候养宠物对现代人来说，也和养孩子差不了多少了。

虽然这严格说起来并不算他的猫，但好歹他也是那个说服郑云龙留下他的人。橘猫毛绒绒的脑袋在掌心里拱着的感觉格外好，他睡着的时候，手还埋在猫柔软的毛里，温暖至极。

可是有些事情还是该面对的。郑云龙没在老家待满几天就回了上海，中午时候阿云嘎手机一响，发觉是郑云龙打来的，他回推了推时间，发觉估计是能开手机了他就打给了他。

阿云嘎戴上耳机一边做事，看他年后接的剧本，一边应着又一边想怎么从这些忙乱的行程里挤出时间去见他。 “……哎，嘎子，你说是不是我们这年纪了还没个交往对象没结婚挺奇怪的？”然后他听见郑云龙这么问。 阿云嘎愣了半晌，接着他垂下眼睛，眼神却无法继续集中在剧本上头：“怎么了，大龙？” 郑云龙说：“没啊，就是想起来，班上好几个都已经结婚了，我妈这几年也开始催个不停。” “嗯。”阿云嘎望着他自己的笔尖：“阿姨怎么说？” 他想起来以前第一次和郑云龙去看海，郑云龙带他去青岛，那个时候他就借住在郑云龙家里——郑云龙有个很好的家庭，脾气好的父亲，严厉的母亲，但是都能看出来，他们非常的关爱他。

他们会希望郑云龙好的，会希望他也能有这样完满的家。 那是阿云嘎能给出的东西么？

“她要我赶紧找，赶紧想，最好在三十岁以前把终身大事给定了，还说好几个跟我搭戏的女演员看起来不错。我嫌她烦，所以跑回来了这不就。”郑云龙在那头没心没肺地笑。

其实阿云嘎也没有什么特别伤心的——就是觉得吧，这一锤子终于落下来了，把他这几年躲着的龟壳给砸出了一道缝隙，告诉他，别藏了，该出来面对现实了。

他想他真没有难受。

阿云嘎安静了半天，才想起来他应该要回话，要说点什么才不显得奇怪，只是他在这个瞬间，似乎普通话又说不顺畅了，他不得不仔细地组织才能说清楚意思：“……其实阿姨也没说错，你只比我小一岁而已，如果有合适的对象也该接触看看吧。”

阿云嘎想起来，在他卧室的衣柜里，有一抽屉放着的是郑云龙的贴身衣物，先前他来得勤，久而久之便在他这儿清了块地方收好。 这种时候想起这个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郑云龙良久没有说话，阿云嘎也没有，他在想这么样说话是不是对他有些残忍，可是又想，大概也还好；毕竟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想过。 一无所知是最好的。阿云嘎猜，顶多也就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然后他听见郑云龙转开话题：“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胖子了，过几天我飞一趟北京，接牠回家。” “我都在，你看你什么时候过来，先说一声就行。”阿云嘎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才断掉通话，郑云龙听起来也的确没受多少影响。 阿云嘎把剧本扔到茶几上，往后靠进沙发。其实哪有那么重呢，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舍不得断不了，更多的时候，不过是说散便散，能得个好聚好散就算了不得。

阿云嘎抬起手，遮盖住双眼。 他不难过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