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习惯仔细想来是件特别可怖的事情。你得不断地、像受到制约似地重复做同一件事情才能习惯。郑云龙在大学四年养成到点了自动醒过来,却闭着眼睛等班长来叫他起床掀他被子的习惯,接着他养成了自己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练习的习惯,也养成了演出的周期结束后便直奔另一地的习惯,奔哪里不知道,但那个地方总是有阿云嘎。
郑云龙事实上并不是个热爱变动的人,他骨子里头有种懒散劲儿,这种懒散劲儿在遇到几乎没有底线纵容他的阿云嘎之后只有变本加厉。他可以逗逼,可以与他的同事朋友们玩闹起来,迅速地打成一片,但是他也需要大量的时间自己待着,缓慢回过电来。
这也是为什么当所有人都用上微信的时候,他还在一封一封地与阿云嘎与周围的人发短讯。微信太快了,快得没有思索的时间,没有人际的距离,像是巨大的透明玻璃屋将人们关押展示,你的生活你的私人空间都被占领。
郑云龙天性中的敏感让他本能地不喜欢这些通讯软件。
要是给郑云龙选择,他倒也想任性地让阿云嘎不用,但某些界线他看得清楚,那不是他能插手的范围,他最多只能伸手到让阿云嘎在与他说话时,保留着短讯往来,再往前,他没有资格。
可是对他来说,这样就挺好――他知道阿云嘎那人,他需要人们的陪伴或认同,但他其实又是遥远冰冷到难以接近的,这些年来他郑云龙也就看过一个他自己真正走近了。
他之于阿云嘎仍旧独一无二,在他时不时莫名浮现的焦灼中,这个想法极好地安抚了他。他还要多求什么呢?他和阿云嘎是知己,这世界上的情人与夫妻必须担心有朝一日行至陌路,但他们是挚友,他们不必恐惧于此。
人类都是自我开解的行家。自我安慰的大师。把脑子往沙地里一埋,所有的痛楚纷扰都能消失不见。多好。
甚至郑云龙想过,当他在与朋友聚会时,酒酣耳热,脑子晕晕呼呼不清醒时,他忽然想,就算哪一天,阿云嘎找了个男朋友或女朋友,他郑云龙还会站在阿云嘎身旁――恋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不会像郑云龙那样懂他,不会像郑云龙这样,在阿云嘎找不到正确的汉语词汇形容自己的想法、颠三倒四地说的时候立刻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不会和他们争执对于音乐剧和脚色的想法,不会像郑云龙这样这么熟知他的耳朵容易泛红,不会像他一样对于阿云嘎的一切了如指掌,他们会来去,但只有郑云龙会长久地在阿云嘎身边。
在刚开始的不适应与困惑过去之后,郑云龙逐渐对他们两人之间的状态安之若素。所有激烈的反应都会趋于平衡,中学的化学书教过,郑云龙从来没听却多少还有些印象。
到后来,他都不特地挑他们两人一起休假的时候了,他想的话,就算只有一天的空闲他都乐意来回跑――最起先是没这个条件,穷得很,得从三餐里抠抠缩缩才能省出来回的车票钱,但是一两年后他逐渐稳定下来,音乐剧和旁的杂活儿接一接,他换租了更好的房子,动车票也换成了飞机票。
就算阿云嘎忙得没时间理会他,他都乐意去窝在阿云嘎床上,偷男人的衣服穿,呼吸着他的味道自慰然后再嘻皮笑脸地看阿云嘎头疼的表情。然后他们会一起出门吃饭,
同学聚会里面,也有人调侃他们都毕业多久了,怎么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郑云龙特别骄傲地说等到七老八十的时候,他两依旧好得跟一个人,让他就等到那时候看着吧。
吃完饭回家的时候,郑云龙喝得走不了直线,就靠在他身边滴酒未沾的阿云嘎身上。阿云嘎搀着他,手抓着他的上臂,不像搀扶醉了的朋友,背后看去带着太过的亲密。
盏盏街灯照亮他们的前路,但望到尽头,浓重的夜色依旧无法让灯色照亮。
阿云嘎清醒笃定地同郑云龙走这一段路。
喝过酒之后浑身滚烫,郑云龙其实也没醉,就在临界的边上,要把青岛人灌醉也是不容易。天气凉凉冷冷,加上深夜里露重,走起来有种恰到好处的舒服。
阿云嘎嫌弃他喝得多,嘴上絮絮叨叨地念,说他以前是怎么把胃给喝坏的事情,手上却扶得极稳。
郑云龙说:“这不是有你在。”阿云嘎就安静了下来。
郑云龙又跟阿云嘎说他看了他上的所有节目,说他额头露出来更好看,伸手过去就要拨他的浏海,被内蒙人抓住手好声好气地让他好好走路。郑云龙太忙了,他在高强度的排戏下,体重比刚毕业时都轻上许多,反倒是阿云嘎开始健身,身上终于不再是那没几两肉的样子。
郑云龙想起现在阿云嘎衣衫覆盖下的身躯又禁不住有些心猿意马,食色性也而酒最是催情,他的手指虚虚地顺着阿云嘎脸颊线条向下,不安分地在他胸上抓了一把。其实阿云嘎的身材怎么样他都是喜欢的,但是先前太瘦了,纵使让他看上去更年轻,他还是更想阿云嘎吃得胖一点;何况增重之后……郑云龙醉醺醺的眼神滑到阿云嘎身后,阿云嘎好不容易把醉鬼不安分的手抓下来,屁股上又被揉了两记。
好在他们已经到了家门口,阿云嘎叹气一声,决定先不管郑云龙,掏出钥匙打开门,转眼便被刚刚还把注意力放在他屁股上的醉鬼按在玄关处亲吻。
他们在性爱以外的时候不接吻,因为不做爱时的吻会让他们看上去不够像最好的朋友。这是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挚友之间不必言说的心有灵犀。阿云嘎也换了地方住,这几年下来他接了许多节目,存下些钱还换租上间一室一厅的房子。
郑云龙都看在眼中,他知道阿云嘎是多拼命才换来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他知道背后总有人将他们比较,拿钞票的厚度去衡量他们出息的程度。郑云龙丝毫没放在心上,眼睛一闭双耳一关,任人说去,阿云嘎好他就好,这人单薄瘦削的身形中蕴藏着多大的能量,全世界只有他明白。
大门阖上了,外面的光照不进来,深重的黑暗将两人包裹――人们在看不到彼此的时候总是更加坦诚,阿云嘎甚至难得主动地伸手解开了郑云龙的皮带,喀哒一声金属扣就落在地上,他的手指接着去解他牛仔裤裤头的钮扣,拉下拉链伸手去抚慰他已然唤醒的欲望。
郑云龙整颗大脑还泡在酒精里面,红的白的一点儿没掺水的,被阿云嘎这下弄得险些沸腾,他两只手现在也不做妖了,就撑在男人身边,按着墙,他低头去拱阿云嘎的颈窝,喘得一声比一声重。
阿云嘎同样知道他敏感点在哪儿,他喜欢什么样的力度,但他偏偏不给郑云龙,慢条斯理的弄,直到郑云龙真要受不了的时候才解了自己裤子,抬起腿来将他纳进已经湿润的体内。郑云龙伸手就捞住阿云嘎腿窝,一条腿不够,压着人让人两腿都盘上他的腰,把人压在墙上先把阿云嘎做得泄了一次,才托着人往卧室去。
性爱是湿润的,孤独的,人与人哪怕再亲近也不能成为一个人。就好像郑云龙属于郑云龙,阿云嘎属于阿云嘎,他们互相亲吻,爱抚,躯体相迭,抽插然后高潮,郑云龙在最后一刻拔出来射在阿云嘎的肚皮上,做爱后动物性感伤将他席卷。
亚里士多德说交媾后所有动物都会忧郁。郑云龙不知道阿云嘎有没有,但他醉醺醺的大脑没让他忧郁太久,他就陷入了睡眠中。
醒来之后他在双人床的一侧,阿云嘎在离他一臂远的另一侧睡着,假如郑云龙伸出手,他的掌心能贴上阿云嘎的背脊。阿云嘎背对着他,蜷着睡过去,郑云龙想起来他在宿舍里也常常见到这个景象,天气热的时候他们男孩总是只穿着裤衩睡,郑云龙偶而也有不知道为什么清晨醒来的时候,他侧过头去就能看见对面床上阿云嘎白花花的身躯,隔着鹅黄色的蚊帐,影影绰绰。
当时他还笑过阿云嘎,睡在鹅黄色的蚊帐里,像个姑娘。
阿云嘎笑骂着让他滚。
阿云嘎还是一样背对着他睡,现在躺在郑云龙伸手可及的地方,但是却让郑云龙觉得莫名的遥远――比在宿舍里睡在对面床时更远。
郑云龙突然就烦起这张破床,早知道他就还是让阿云嘎买张单人床的好。他没有多想就把阿云嘎捞进怀中接着睡,等到再度醒来时他的怀中空空如也。他爬起身走出房间,茶几上有已经冷了的早餐,和阿云嘎留的纸条,他说他还要录节目,今晚会很晚结束。
但是郑云龙的假已经又是最后一天,他非走不可。
郑云龙拿起纸条,头一次感觉有些茫然,好像在哪儿变了调,有些事情正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控,而他甚至连是什么都搞不清楚。
几个小时后他就又回到了上海住处的门口,背的还是同样的小背包,但是怀里捞着只捡来的小猫。猫崽子很小,叫声倒是中气十足一点不比他们这些练唱歌儿的差,咪咪喵喵像是对郑云龙有老大不满。
郑云龙起先没想养这只猫的,他工作起来没日没夜的,加上老是往别的地儿跑,养只猫哪里合适,他还盘算着隔天往剧团里问那些小姑娘有没有能养猫的。他翻出个纸箱,往里放了几件不要的旧衣服,把猫放里头,又出门买了几个猫罐头,路上就发讯息和阿云嘎说了。
没想到阿云嘎倒是热烈得很。工作起来就许久才回一封讯息的人立刻就有了消息,问他猫多大,可爱不可爱,等到郑云龙回去的时候都已经开始问他要给猫取什么名儿了。
郑云龙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说他没要养猫,那人就说猫咪多可爱,干嘛不养。几年过去他打字的时候早没有那种特别软乎的波浪线,但是语调看上去就是柔软得很,和郑云龙这种暴躁大老爷们儿截然不同。
他特别用力的戳着手机键盘,说biang的养了之后他怎么去找他,这样他也没关系么。发出去没多久他就后悔了,这句话看上去怎么着都不大对,他站在自己屋门口,抓耳挠腮地想这句话越过线没有,恨不得把手机吃了这句话也吃回肚子里去。
阿云嘎没回他,郑云龙忐忑地呆立了半晌,才开门进去,看着猫气就不打一触来,但还是给小猫开了罐头,弄成肉糜一点一点的喂。
等到讯息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洗澡了,听到声音,身上的泡沫还没冲他就冲出浴室找手机。
阿云嘎说,那有什么,我去找你呀。
郑云龙脑子一发热就把猫留下来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