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
虎妖第一次喝酒,不胜酒力醉了过去,再清醒过来,身上有种陌生的疲倦感,但郑云龙似乎没有做到底,只是爱抚着他的身体叫他出了精,便环抱着他睡下。
阿云嘎身上的袍子未染尘污,但领口处沾上一点酒香,他便起了身自墙边箱笼寻了件干净的袍子换上。 也难得思维钝钝,出了用作卧房的洞穴口到了前边儿,才发现郑云龙正在给女儿套软软的小皮靴。
儿子已经穿好了衣服靴子,在旁边绷着小脸坐好,两只小虎早先都只是少少被喂几口灵酒,酒力在体内经脉走上几圈,便也没了,倒是看起来精神。 阿云嘎看到眼前景象皱了眉头愕然:“你要干什么?”
他眉目间有警惕,但已经不会像先时那样处处防备郑云龙,以为他要加害孩子,只是他再怎么也不会想到郑云龙竟是抬头朝他一笑:“晚上带你们去仙城集市看花灯。”
女儿穿不习惯皮靴,扭了半天,虎妖再看,一双儿女难得穿得繁杂,他弯下腰去,指腹揉过儿子外袍布料,厚实得很,做工仔细,更难得是里头暗绣护阵,再加上脖子上的长命锁,这下估计再来三五头熊都不必怕了。
女儿身上的也差不多,就是她先天体弱一些,双生子总是一子更弱,她出生的时候险些留不住,阿云嘎产后几回都是搏命去捕猎,给女儿喂奶,再喂妖兽力量精纯的那点心头血,这才逐渐养了下来。
只是现在仍然能看出来比哥哥小了一圈。
连哥哥都习惯宠着护着她,她身上性子便难免天真烂漫,全家也是她和郑云龙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爹爹最要好,不怕人,憨吃憨玩,几次阿云嘎想狠下心管教,但是看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终究没舍得。
女儿看到他出来就不肯乖乖坐着了,扭过来想贴着他要抱,阿云嘎走过去抚摸她发顶,在两个孩子中间坐下,郑云龙给她把小靴子绑带繫好,小心翼翼抬眼睛看他。
眉目秾丽的男子垂首,如瀑长发落在玄黑衣袍上,有些笨拙地想给女儿挽发;只是阿云嘎此前没有这么仔细整理过孩子的发丝,就是他自己的长发多半也是随手一绑,折腾了半天,小孩儿跟屁股下生虫了似的坐不住,他才皱着眉头松手,郑云龙赶紧开口:“我来吧。”
阿云嘎抿抿唇,让开了些,郑云龙从袖子里抽出两根发带,上手给女儿绑头发,阿云嘎再去看儿子,在脑后束了个整齐的小马尾,现在看着居然和郑云龙有七分神似——他隐约生出一点担忧,把儿子揽过来在膝上抱着,郑云龙手上动作不见得熟练,但比之阿云嘎更有章法,三两下辫子已经成型。
“你做什么一直盯着我看?”阿云嘎拧着眉头看他,这人给女儿紮辫子也不专心,眼神直往他这儿晃。 郑云龙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发带绑好,开始绑另一侧:“我以为你会反对。”
阿云嘎张张嘴,半晌说道:“我反对也没用——你想要,总能找到办法带他们去。” 只是郑云龙开口纠正了他:“不是只有他们,你也去。”
女儿辫子绑好了,终于被放开,乐颠颠跑去找放在柜子上的铜镜臭美,郑云龙索性凝出一面和她身子一般高的水镜让她一次看个够。
“我跟着去做什么?”阿云嘎唇角朝下撇,但是抱着儿子的力气大了些,孩子敏锐地察觉到了点儿他情绪上的不寻常,担忧地抬头看,妹妹在水镜前面转了几圈看她的小裙子,见他表情不对,又巴巴地跑回來趴在他膝盖上歪着头担心。
郑云龙起身走到他背后,伸手掬起他的黑发梳顺,语气平和:“我以为你会担心我带着孩子回门派就不回来了。”
这并不是无稽之谈,两个孩子还没测过灵根,但是郑云龙这些天看下来,根骨必定不差,加上他们体内有妖血,在修炼一途上比之同龄孩子会更快。虽说有些食古不化的修士不肯将半妖收入门下,但也有为数不少的大能更注重资质心性。
郑云龙带两个孩子回去,就算不自己教,也有大把的人愿意收徒。
阿云嘎手掌握成拳,一言不发。 郑云龙替他把长发束好,见他白皙后颈露出来,金项圈箍在修长脖颈上,眼神微暗,拇指摩挲过后颈的花纹。 他轻轻叹道:“你放心,如你不愿,我决计不会违背你的意思将孩子带走,也会尽我所能护你和孩子安全。”
见阿云嘎仍然垂着头不发一语,郑云龙又绕到他身前,将女儿揽入怀中,在他前方蹲下,看入阿云嘎双眼:“我以道心起誓。”
这下阿云嘎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他在得到妖兽的传承记忆之后,对于人族修士也有些许了解。修仙之人不轻易许诺,一旦许诺,则有心魔誓与道心誓二种,前者关系于境界突破,若违反心魔誓,则在突破时容易困宥于心境,阻断成仙之路;然而道心誓却更重,郑云龙早已修成剑仙,心魔于他几乎无碍,然而道心与所修之道息息相关,若有违反,轻则招致天道惩罚,重则直接身死道消。
修士能得长生,本就是修习大道逆天改命,道心誓就如同枷锁扣于所修之道上,大多数修道者,若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肯以立下此誓。
何况郑云龙已臻剑仙之境,心魔于他几乎无碍,两种誓言仅剩道心誓能将郑云龙拘束,然而他却如此干脆利落地发下誓言,着实不得不让阿云嘎讶异。一向没有什么波澜的目光,这会儿却因为郑云龙仿若随口立下的重誓闪烁不定,倒少了寻常的冷厉,看上去有了显得稚气些的懵懂。
郑云龙自己其实也未曾料到那句承诺如此自然地滑出口中。他做事率性而为,能够一路顺当地修炼,除却根骨上佳资源极好外,与他率真洒脱的心境不无关系。 既开了这口,他就不会后悔。
见阿云嘎眼睛瞪圆了,很是可爱,郑云龙没忍住上手捏了一捏他脸颊,在虎妖不悦地拂开他手指后微微一笑,随后蹲下身来,指尖凝出血珠,敛眸片刻,血珠一分为二,凝缩成如豆大小两颗宝石一般质地,带着他精纯的灵力嵌入儿女眉间。
殷红两点小痣一般,衬得两个孩子愈发玉雪可爱,金童玉女似地,郑云龙看着女儿和虎妖相仿的面容,手指不安份地轻捏了下才开口解释。
仙城一地在几大宗门之间,起初是许多宗门之中灵力低微、没有天份的弟子下山后娶妻生子终老的地方,后来逐渐发展出了热闹的集市,成了修仙界与世俗的一道桥梁,自然也有凡人的习俗与节庆;此番灯节也是冬日独有的庆典,直到年后仙城都会挂上各式不同的灯笼,哪怕寒夜里也通明如白日,其景瑰丽连郑云龙这般不爱热闹的性子都有所耳闻。
而仙城中龙蛇混杂,妖修也并不罕见,只是孩子仍然不能自如控制身上的妖兽特征,若是引起注意,难免麻烦。郑云龙还指望着今天晚上让阿云嘎开心,自然不想要惹出事来徒增烦恼,败了游兴。
阿云嘎瞥他一眼,只轻轻颔首表示知道了,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心中却难免微微一动。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自那一回因为长命锁闹出来争执之后,每次郑云龙要为孩子做些什么,总是会记得多向他解释一句。
这倒让他有些心绪潮涌。然而郑云龙看出来他似乎没有面上平静,亦不多说什么,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只枣核大小的象牙舟,往空中一抛,再落地时已然成了能载下他们一家子的小船。
剑仙向来朴素,仗剑天涯,赶路也多是御剑飞行;飞行法器本就稀少,要炼制也费时,这浮空舟还是他特意去找朋友强行换来的,就为了什么时候把一家子都装上船带走;船只外观朴素,只有隐隐光华流转间能看到法阵刻于舟上,舱内远比外头看上去的广阔,支了茶座与长榻供人休憩,剩余的空间还够两个小娃乱跑,顾及到孩子都还不大,四处几乎都包覆着柔软的地毯。
确实费了心思,郑云龙将这象牙舟强买强卖到手之后,略略看了眼,前任主人是个讲生活情调的,然而从未有过道侣,这么大小的飞行法器不过是自己享受用,郑云龙便毫不客气地把那些华而不实的内装给拆了,改成自己想要的模样,现在便恰好合适他们一家四口用。
这些话他都没有多说,两个小娃娃上了舟,先进舱去,好奇地这儿摸摸那里看看,郑云龙踩在船舷上,回身朝阿云嘎伸出手,阿云嘎后退一步,心中犹豫,想说不去看,最后开口却说:“我身上衣衫……”
阿云嘎方才并不知晓要出门,起身时因为郑云龙在,便扯了件外袍搭在身上,若没有旁人,他是连这件衣服都不想披的,此时自然没有郑云龙穿得齐整,只是虚虚拢着,显然不合适出门。
然而郑云龙拉住他的手,虎妖的手掌比他更小,约莫是猫科真身有柔软的肉垫,他的手肉厚些,也更绵软,与郑云龙练剑骨节分明的大手不同,轻轻一扯,阿云嘎就跌入他的怀中。
“一切有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