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荞麦花的
世界毁灭好久了,因为月亮,因为看月亮变成一种无药可救的绝症。
病因是爱,或者是月亮,很模糊,也很难说,有那些细碎的耳语说是因为有一个人说,月亮很美,但是他爱着的人爱的不是他,所以他凝视月亮,月光灼痛了他的双眼,他站直着,像这世间既然没有人回应他的爱情,那么他的魂灵就应该到月亮上去。
他站成了一截枯木,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仰望月亮,人啊,这么多错爱,这么多爱而不得的人啊,他们在夜里受到月光吸引,那么亮,走出了楼房,到看得见月亮的地方去。
月亮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得这么近,像压在天顶,他们站在抬起头来,然后在隔天的时候被人发现,他们成了空壳。
电视上在播,新闻里有专家学者让人不要往外走,不要抬起头,但是晚上七点的新闻节目,那个学者忽然站起身,他走出了大楼,他凝视着月亮像凝视着亘古的爱人。
然后这个世界陷入了恐慌。
没有人料到月亮会危险,没有人有办法阻止传播,所以最后人类遗弃了地表的城市,遁入了地底。
人类选择遗弃了月光,又或者遗弃了爱情。新出生的那些小孩没有见过月亮,只要不见就不想,也没有人被允许恋爱,只要不爱就安全——当然,难免有那些因为爱在一起的人,但是还好,如果只是单纯的恋爱而没有看过月光,等到你爱的人不再给予你回应的时候,你也不会被月亮带走。
所有月光与爱情都成为书上朦胧的字句,成为了传说,一种口耳相传里的秘密。
然后阿云嘎有一天跟郑云龙说,他想去看月亮,写在纸条上丢过来,郑云龙本来在瞌睡,他们坐在教室里,教室有窗,窗外是假的天空照片,有灯照着。郑云龙用那种茫然的眼神回望他,好像不明白为什么他想看月亮。
墙壁上贴着标语,「如果产生了看月亮的冲动请即时回报通知」,但郑云龙没有举手告诉老师。
下课之后他问阿云嘎为什么,阿云嘎带他回家,翻出来旧照片,有草原,还有天空,和月亮,他的手指头摸了摸天边那个圆圆的,看似无害的球:“就是想看。”
他看着郑云龙,郑云龙张张嘴,也看他。
这感觉很难说,他忽然间有种怪异的直觉,好像他看的月亮不只是月亮,好像他爱上了某个人。郑云龙感觉到陌生的冲动占据了他的身体,使他惶惑,他开始思考,这是不是一种渴望月光的征兆?
阿云嘎传染了他吗?
他还在迷惘,阿云嘎已经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他揹起先前就准备好的包,说:“我可以自己去。”
说完便要绕过他走,但郑云龙抓住了他,说:“——别,” 阿云嘎扭头回来看郑云龙,郑云龙咽了咽口水说:“我和你一起去。”
城市在地底下,明天是周末,他们打电话回家,说要去住对方家里,然后他们溜走,多带了一点食物,以防迷路,但好在哪怕迷路也不算困难,只要不断往上走,错综的路线逐渐合一,他们迟早会走到地面。
最后他们到了一个废弃的出口,有有梯子在墙上,圆圆的顶门,他们手上提着灯,然后从包里翻找出来黑色的布条,蒙上眼,以防月光照到他们的身上,他们立刻发生什么意外而关不上门。
一次只能通过一个,阿云嘎用钳子剪开了锁,郑云龙发觉他要干什么的时候,那种狠劲确实厉害;接着两个人猜拳,郑云龙赢了三把,他先上。
他推开门,外面的风吹起来好像不一样,郑云龙闭着眼,感觉到风吹拂在脸上,阿云嘎拍他的小腿时他才接着往上爬,然后从地下城市的舱门口跳下来,两个人遮住了视线,摸索了片刻才找到对方的手,他扶住了阿云嘎让他往下跳。
“别怕,我接着你。”他说,阿云嘎嘟囔两句什么他没听清。舱门口像是个圆柱,下方有个冰冷的水泥平台,他们把包放下,找到边沿,试探着坐,靠着对方,风比他们预想得还要凉,两个人忍不住往彼此靠近,郑云龙往他:“要拿下来了吗?”
阿云嘎点点头,才想起来他现在看不到,说:“嗯。”
他们转过头,触摸彼此的脸——没有一开始就看往月亮,可能是出于恐惧,替对方将眼睛上的布条挑开,拿下,然后手掌遮在眼旁,小心地睁开眼睛。
他们先看见彼此的脸。脸,然后是身体,他们还穿着校服,还有水泥台子,银色的水泥台,郑云龙盯了两秒,为什么水泥地面是银色的,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月光。
在这一瞬间,他有冲动抬起头,但阿云嘎的呼吸重了点,像在紧张,他的心思又回到了阿云嘎身上。
阿云嘎的额头几乎靠着他的额头,睫毛好像能搔到彼此的眼睑,阿云嘎张张口,想说什么,犹豫了片刻,没能说出来,郑云龙问他:“你看见月光了吗?”
阿云嘎说:“一点点。” 郑云龙又问:“和你想像的一样美吗?”
阿云嘎没有说话,他的嘴唇在颤抖,好像几乎要过呼吸。
郑云龙靠近他,专注地看着他,然后阿云嘎终于小声地说:“……我不知道。”
也许他在疑惑,他想要一个答案,所以他来到这里,然而他依然感觉困惑,为了那种沐浴在月光下仍然难以言喻的不满足,郑云龙小声地问他:“你——现在有没有觉得,你要染上月亮病了,那种感觉?”
阿云嘎闭一闭双眼,他问:“大龙,你觉得呢?”
郑云龙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阿云嘎让他决定他现在会不会想要抬头看月亮,郑云龙也有同样的渴求。万有引力发生在月亮和地球之间,也发生在他们两人的双唇,郑云龙没有把回答说出口。
他亲吻了阿云嘎。
他们坐在架高的水泥台上,在废弃的城市前,在荒芜的月光下,他们亲吻。
当他们分开彼此的时候,阿云嘎的嘴唇抿起,向下压,好像他身体里那股强撑的气散了,终于能显露一些脆弱。
阿云嘎咕哝:“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 郑云龙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们一起抬起头看着月亮,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除了巨大的月亮有种说不出的震撼外,他们还活着,还能把目光移开,看向彼此。
还能接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