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胭脂
百威既是这城里的捕头,那便没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两日里,市井里最大的消息大概也就是城东的豆腐西施松了口,肯让家里议亲,那媒婆简直都要踏破了门槛;不过话要说起来,哪怕百威不是捕头,这消息也肯定能传进他耳朵里去。
毕竟豆腐西施长得好,人孝顺,手又巧,虽说有那么些个人家介意她抛头露面地支摊子卖豆腐,但更多人看中她利索能干,看着还乖巧;也就是她家里的情况拖累些,有个腿脚不便的爹,她几年前就放出话来,说是不议亲,带着爹过,这下拖到了十八上,算是老姑娘了,松了口吧,人居然还只有更多的,
这就把百威给急坏了,连家都还没回一趟,让亲爹娘给他找个冰人,当完差揣上一个螺钿小盒便往城东走,走起路来急,跨步又大,走到莲花胡同都不用一炷香时间,结果到了门口,才开始想该怎么说——他和南南也并不熟稔,就是当差的时候他难免多注意些,不让她一个姑娘家让人欺负去,给解过几次围,加上他娘又爱吃她摊子上的豆腐,时不时就让他秤两斤回去,早上同她说一声,她便仔细拿细竹片切下来块漂亮的,给他另外收在碗里,待晚些百威来的时候给他。因着解过几次围,她老是要多给,他哪里肯收她多给的,就要想办法多补她一点钱,可南南怎么肯收,人白白净净又软和,像她做的豆腐一样,在这事儿上偏不退让。
百威无法,后面板了脸,话说得硬了点儿,道:“你要多给我以后还怎么来你这儿买豆腐?” 她这才老老实实地都给他秤得准了。
这个螺钿小盒则是他的私心,她做的吃食生意,自然不好学别的姑娘浓妆艳抹,向来素面朝天,她肤色白皙,唇红齿白,脂粉未施便较旁的姑娘都好看,但百威也曾看过她多往那胭脂铺瞧上两眼,看着有些想要的模样。
于是他攒了钱给买了一盒,买了才想到没理由给,他揣着这个螺钿漆盒一夜没撒手,想该怎么说,结果隔天一看,豆腐西施休了摊。
还不是一两天,是整整五日都未曾出摊,百威第二日还没见着人就挂心上,可说来说去,这就是没理由去问怎么一回事,结果今天听见豆腐西施要议亲,这就再也坐不住了。
到了门外他就杵墙根下,没想好说什么,他向来不是能言善道的,比不得人舌灿莲花,这一纠结纠结得入了夜,他心知该走,偏生又怕他这一走南南就要应了和别人的亲事,这脚一拐弯,从她家大门走到了她家后院小门那儿。
结果把南南给吓了一跳。她夜里泡豆子,要换水呢,挎了盆要往外倒,结果后院门一开,一个黑呼呼的人影,她唬了下,以为是歹人,手上的水便泼出去,浇了人一头脸便要关门,百威哪里顾得上白被浇这下,好不容易见到了人,连忙伸手去挡,手上给夹了,南南一听他闷哼,认出来,顿了声音推开门些,问道:“……郑捕头?”
百威没管手上钝钝的疼,忙道:“是我。”
“您来作甚?”她不自在地顺了下鬓髮,有些警惕地盯着他看,百威忽然察觉到她的态度有些不对——以往哪怕她不在顾摊子,两人偶遇的时候她笑起来也是甜丝丝地,哪有这时候看起来远而冷的样子。
百威张张嘴,眼看她好像有些不耐,才问出口:“听闻,听闻你家里要给你寻亲事……” 南南咬了下唇:“这又与你有什么干係?”
她以前看到他,那是满心满眼的欢喜,一个女孩子家抛头露面地做生意,总避不开登徒子,好几次百威就是往那儿一站,别人就不敢造次,他一身正气,眉目英俊,又有哪个怀春少女不爱英雄,偏生那一日她见着了他陪一名女子走进了胭脂铺子。
南南傻了一样,犹不死心,追上去看,就看见那女子言笑晏晏,取了几盒转开给他看色,两人有来有往地应答。远远她听不清说的什么,但眼看着般配得很,她看的是南南用不起的胭脂,身边陪的是南南攀不上的人,她心都要碎开,晚上回家做了饭,自己却吃不下一口,头一回不干活儿,窝在床上哭了整一夜。
她本也没真想他能看上她,就是知道了却依然伤心,花了两三天才振作,转头要让自己死了心,才和爹点了头,说肯嫁人了。
这不媒人见了好几个,没一个能有百威出挑,越看她越难受,这下见了活人,不只伤心,反倒还生出气来。
泼他一盆豆子味儿的水,她不是没有心虚,可偏偏他来得不巧,她都得扭头才能不让人看到她眼眶又红了,于是只能问出一句冷冷的话。
她听见回答更是不解——她要嫁人了,又与他有何相关?他都能带着姑娘逛胭脂铺去了,她就不能嫁人?
这话她咬着唇没说,要脸,但却没想到他往前两步走到她身前,看到她反射性要退,忙停了下来,掏出了个小盒子,举着递到她鼻子下,那小盒子南南瞅着眼熟——她天天经过那胭脂铺子都要去看一眼,怎么能不认得,窒了下,疑惑地抬头,就看见男人一双眼望着她,声音还有些干涩,问她:“那考虑考虑我行不?”
百威怕她拒绝,竹筒倒豆子似地把家里几个人,薪俸几何都说了,今年二十又三,仍未娶妻几个字说得重。
南南都傻了,看着他,好半晌没说行或不行,就问他一句:“那一日——那一日你买胭脂,同你一块儿去的是谁?”
百威这个时候才罕见地有些窘迫,但南南想知道,他也说:“是家里堂姐,我——我本来就要给你买胭脂,但对于女子的喜好不了解,怕给你买了你不喜欢,便寻了我表姐来替我看一看——”
南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这下子峰回路转,转得太快,她压根没反应过来,待到想明白了,又觉得甜,又觉得怕,这是险些把自己嫁出去了;此时再看,男人脸上身上都湿淋淋的,来不及擦干也要同她说这个,她后知后觉心疼得要死,忙抽了帕子出来给他擦,埋怨道:“被淋了这一身怎么也不知道先擦了再说话?”
百威看她好像有点儿冰消雪融的样子,忙又要把小螺钿盒子塞她手中,又问了一次,不问出来准话不罢休,南南接过来被他体温捂热的小盒,脸上都发烫,手上帕子往他胸膛一拍,让他离开,扭头转身往屋里走两步,又同他道:“你明日让媒婆上门就行了。”
百威愣愣看她背影,手里抓住她的帕子,咀嚼了两遍明白过来她意思,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匆匆又走了——还得回家里说,明儿个天一亮就找媒人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