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
南南来找他的时候,百威在吧台后面擦玻璃杯,台前坐的是认识的人,正巧在问那个姑娘和他什么关系。
百威把擦好的杯子倒置放好,眼也没抬,问道:“你说谁?”
“总来找你的那个——”总来找百威的人有很多,百威这张脸几乎就是酒吧的招牌,于是他们又叙述得更细一点儿:“就那个看起来不像会来酒吧的,看起来像该去逛博物馆的那个妞儿。”
“对对,老穿白裙子,笑起来很温柔,黑色头发那个。”
百威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说的谁,只是不愿搭理;他们倒也不是真想听,不过是想说罢了,说她看起来挺纯,不像来这种地方的,上次看见她点了东西吃,只少少吃一点儿,难怪腰那么细。
可腰细其他的地方也没瘦。
百威把酒调好摆到他们面前,让他们要么喝要么闭嘴,老熟人了,也没真的当真,顶多好奇那是不是威哥女朋友。
百威舌头顶了顶颊侧:“不是,是我妹妹。” 结果人还得寸进尺,嬉皮笑脸地喊起了大哥,问他不然你给介绍一下吧?
醉鬼就是有这种好处,醉得满眼糊涂,根本也看不清百威脸色,自然不怵,百威几乎想把人往外丢的时候,酒吧门口被推开,那姑娘走了进来。
她把伞收起来放到旁边伞架,顺了顺发丝,雨泼湿了一点她的裙摆,冬天里她穿着米色的大衣,内里是件长裙,优雅得与酒吧和球厅格格不入。
南南抬眸看向百威:“威哥!”
百威啧了一声,南南也没说什么,朝他弯眼睛笑,说她肚子饿了,恰好经过,来哥哥这里蹭一顿,哥哥不会介意吧?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抬下巴让她进后面的小休息室待着。
这个地方火辣的姑娘有,但像气质这么清的却不多,她在的时候大家说话都压低了音量,直到南南关上休息室的门才又逐渐恢复了嘈杂。
百威扭头向厨房要了点心盘和啤酒,他们说你就给南南吃这些啊?她能习惯吗?她看起来喜欢吃清淡的,要不我给她弄点清淡的吧大哥,我厨艺很不错的?
所有人都在讨好南南——哪怕她根本不真的认识他们,他们还是会自动地为她设想,为她付出,顺带用评估的眼神看着他这个哥哥,像是要检查他是称职还是失职,又带了点儿隐晦的讨好。
百威冷着张脸,手上拿着托盘顶开了休息室的门。南南已经脱下大衣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正拿把小梳子梳长发。
他把托盘放到小茶几上,问她:“你跟我说一下,我回家的时候去找你就行,为什么跑来了?”
南南对他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工作的样子嘛。” 他说:“你来了别人还怎么工作。”
南南的动作一顿,用上目线看他,噘了噘唇:“哥哥,你在怪我呀?”
她放下梳子,然后脱下了小皮鞋,又将手探入裙底,轻轻扯下冬季保暖的裤袜,只剩她一双白而直的腿。她说:“外面下雨,到处都弄得湿漉漉的……一会儿走之前不晓得干不干得了。”
百威看着她细瘦的小腿,还有圆润的脚趾头。
不是的,不全是,但——百威确实不喜欢她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只要她勾勾手指头,所有人都会跟在她身后走。
就像现在,南南拍了拍小沙发上空着的另一边,然后又朝他招招手:“哥哥,我好饿,让我吃一点吧。”
百威就只能走过去,坐下,南南拉起他的手掌,圆润的指头摸过他的指腹与掌心,像在寻找哪个地方试着下口,如果是手掌或手臂的话,其实还好——但这都不是南南最喜欢的地方。
她翻开百威的手腕,嘴唇贴在脉搏处,随后又犹豫了一下,说道:“哥哥,今天是星期五。”
她说明天不需要上班。
所以她靠近百威再靠近百威,几乎探进他的怀里,把嘴唇贴在他的颈间,张开口。 她咬下的感觉有些刺痛——但那种刺痛很快被稀释麻木。
桌上的点心盘确实不是给南南准备的,南南不需要,他们那些人觉得南南饭量不大,还在学校里的时候每天中午只吃一两口都叫做可爱,可是只有百威知道他这个小继妹吃什么。
他们两个是重组家庭。
当年百威他妈为了讨好继女多吃一口饭,花了浑身解数她却说不用,满桌子菜摆在面前,她只动了动筷子就离开,还是柔柔地挂着笑,跟他们所有人说下次不必了,她不爱吃。
百威曾经很讨厌她这个样,不想看他妈为了个不知道感恩没有血缘的妹妹费心;直到后来检查才闹明白她的体质,这种弱小的返祖吸血鬼吃一点血就行,人类的食物可以吃,可吃不下多少,在太阳下活动会不舒服,却也不至于死,最大的能力就是吸引人。
吸引人给她喝血。
她那时候越来越虚弱了,然后百威看不下去,跟她说,要不你喝我的血吧。
那时候两个人都是刚上初中的年纪,百威血气旺,给她啃个一两口压根没啥,也确实没啥,她一天就喝那么一点儿,或者喝多两口,接下几天就不一定要再喝。
他们这种关系维持到现在。
尖牙刺穿颈部皮肤的时候百威僵了片刻。
他鼻尖里是南南洗发水的味道,她的体温比一般人更低,手指搭在他肩膀上,他感觉得到她柔软的嘴唇靠着皮肤。
失血的时候有点眩晕感,还有一种副作用,一股讨人厌的飘飘然,欢愉,陡然生出的渴望,他的手搭在南南腰上,仰着头,咬紧牙关,像忍耐酷刑。
但其实很愉悦。 她的舌头软软地蹭过伤口,卷走血珠,带起酥麻。
南南向来吃得节制,只吸了两三口血便停了下来。她松开口,看见小牙印旁边还有点血痕,便不浪费地凑过去抿进口中。
百威喘着粗气,问她:“吃这样就够了?” 南南点头,唇上还有殷红的血色:“够了。”
她拿来袋子里的保温杯,问百威要不要喝一点儿,她早上煮的,里面是桂圆红枣茶,能补血,喝了会比较舒服。
百威沉默了片刻让她放在桌上。
她依言放下,而百威觉得从来没有搞懂过她,就像高三后她一言不发去了外地的大学,久久也不回家一次,他们的关系中断了许久。
估计是她吸血的时候将什么毒素也注进他体内了,他每次被吸完血都亢奋得很,随后那种体验随着她离家而中断,他就像被迫戒酒一样,暴躁又易怒。
然后前一段时期毕业了她又回来了,南南像是从来没有走过一样,第一天回家的时候就对着他招手,跟他说哥哥,我饿了。
百威还是走了过去。
他那天本来想拒绝的,他想说吸血这件事对他有成瘾性,很糟糕,但最后他说的是这种事情你不许去外面祸害人。
他说要多少我都喂你。
他们不是男女朋友,百威只是在做他觉得正确的事——她有危险性,但是大部分的人都看不出来,只有百威看出来了。
那些人对南南没有任何抵抗力,她会吸干他们的血液还让他们欣喜若狂,他只是要。 她的方式也在升级。
一开始她只是从指尖咬出小洞,像猫一样乖巧地舔去血珠,吃了几口以后苍白的脸上才会浮现红晕;到现在指尖的血已经不能满足她了,她喜欢凑过来,像亲吻一样吮吸他的血液。
百威光想她伏在别人身上这么吸血都已经要发狂——被吸完血之后他感觉飘飘然,情绪又格外暴烈,只是想像都能让他握紧拳头。
南南顺着他的头发安慰他,手指绕着他脑后的小马尾:“不会的,哥哥,哥哥的血是最好吃的……真的……要是少抽菸少喝点酒就更好啦……”
最好吃的。所以是比较级。她尝过别的,然后称赞他的血是最好吃的,百威有那么多问题,然后他保持沉默。
她的手指搔过他的下巴,像逗弄什么小猫或小狗,百威恨自己,也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