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吴智哲打开门，史大喜看起来仍像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跑，他支着膝盖起身，猛地一晃，智哲怕他往楼梯栽倒，连忙伸出手去拉住他。

她把他牵进门，安顿到沙发上，进厨房煮水，他看起来是真的一团糟，眼妆糊成一片，浑身酒味。

吴智哲一错眼，他就自己熟门熟路地摸进去厕所吐了一回。

老实说，他看起来不像有吃东西，因此呕出来的也全是酒，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儿，吴智哲过去替他按下冲水钮，又拨开他垂下来的长发，他的后颈汗湿黏糊，让他自己洗澡恐怕不可能，但现在他们也不是能让吴智哲帮忙他洗澡的关系了。

吴智哲起身，柔声道：“我去给你拧个毛巾擦擦。”

岂料他头靠着马桶圈，还来扯吴智哲裤管，抓着不让走，仰起脸看她。他看起来很可怜，很委屈，老实说都这么一团糟了，再帅也看不出来，他现在就是个穿着桃红色毛皮和斑马条纹紧身裤的散发着酒味的大型垃圾，盘踞在吴智哲家厕所的中央，但就这样了，吴智哲还是想抱着他，告诉他会没事——吴智哲需要他需要她，她不是不知道自己也有问题，她的问题在于……她总渴望能够奉献，关照他人，被人需索，哪怕是超出正常范围的需索，她也欣然接受；这是她的病，她沉溺在这种拯救里才能够换来一点自我的价值，史大喜很糟糕，糟糕得像是她正需要的样子。

她好怜爱他。

但史大喜比她以为的更可怜，她知道他没办法好好说话，能专拣戳人肺管子的话听，而离开她似乎让他变得更糟，他在浴室的顶灯下眯起眼，问她：“你会让你每一个前男友进家门吗？只要他们可怜巴巴地蹲在你门外？”

他眼圈发红，像是咬牙切齿——他有什么资格对吴智哲生气呢？他到底为什么要对吴智哲生气，吴智哲把裤管从他手里扯出来，没有回答。

那罐卸妆乳只是进了垃圾桶，还没扔，她思索片刻还是捡了起来，不多时，她就带着干净的毛巾和卸妆乳回到浴室。

浴室里有个塑料小板凳，吴智哲先处理他的妆，他这个妆还是防水的，上得重，花了不少棉片才擦好一只眼睛，又花了好些时候才擦干净另一只眼。

妆卸下以后，他眼周的红肿很明显，吴智哲想他删除了对话框，那么为什么还要哭。

她替他要擦掉妆，本意不是为了擦去眼泪，但是那些眼泪似乎无法克制，从他眼眶里涌出，让他狼狈地挣扎，往后退到浴缸边，像是被阳光灼烧的吸血鬼那样用他的大衣掩住脸。

吴智哲问他：“我以为你删除对话框是你不想再看见我。”

就像分手前她感受到的那样，史大喜也许已经腻烦了她，但这解释不通为什么史大喜要回到她的门口。

那个桃红色毛绒球很僵硬，他时不时发出抽鼻子的声音，偶尔听起来又像是要呕吐，吴智哲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能在这个板凳上对着他发呆，直到史大喜闷着声音开口，句子模糊不清。

他说他没有要删除。

他说他只是打开了，打开了以后睡着了，估计是手或者脸压在上面，最后不小心删掉了对话。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发出一声响亮的啜泣。

再去问他为什么要翻开对话，似乎也不需要了，吴智哲往他靠近，把他的脸从大衣里扒出来，刚才卸完了妆，此刻用湿毛巾给他擦脸，又擦擦颈脖。

吴智哲说：“你要的话，可以在我家待一个晚上。把身子擦一擦，然后睡个觉，你会好一点。”

史大喜说：“我不会好一点。我不要在你这里待着。”但他不要的或许只是一个晚上。

吴智哲半跪在他身前，看见他的眼睛，她叹了口气，他知不知道自己说这个话的时候在哭呢？她摸了摸他的眼尾，又想，或许他说的做的，并不总是与他的内心匹配。

他确实像个小孩儿，弄不懂他自己，也不会更多除了发脾气以外的应对办法——因为他有才华，长得好看，身边的人总对他有几分容忍，他从来也不需要长大；却没有谁教他好好说话，也没有谁会来告诉他……

“如果你不想要我走，你只需要说出口，”吴智哲轻声说：“如果你需要我抓着你永远不放手，那你就得这么告诉我。”

她拨开他颊边的长发，他挪开那双湿润的眼睛，避免了眼神接触：“你需不需要我抱紧你？如果你要，你得先张开手臂。”

史大喜环抱着膝盖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他脸上的神色带着点怕被拒绝的怯懦，还有希冀，然后吴智哲抱紧了这个乱七八糟的男人。

他的拥抱很紧，眼泪浸透了她的睡衣布料。真到这种时候，吴智哲发现自己对她依然怜爱他这点并不意外。

史大喜说：“请你抓紧我。”

抓紧我，看穿我所有的迷惑、无助、不知所措之后，依然抱紧我。

他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