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智哲洗完澡出来发现朋友微信上给她传了个信息。
一段视频来着,还不短,光打开就花了一段时间,背景很昏暗,看上去不那么清晰,她花了些时间辨认出这拍的是个人。
吴智哲把声音摁大些,拍视频的主人穿着双漂亮的尖头高跟鞋,像戳什么脏东西似地小心谨慎戳了戳地上这滩人:“他干嘛了又?”
吴智哲认出来了,哦,这玩意儿是她前男友。
她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又接着擦,高跟鞋主人的男朋友蹲地上,试着扯扯那坨人,说:“感情问题。”顿了顿他又说:“就是被甩那个事。”
视频被拉近了点儿,拍摄的人问:“他不是没感觉吗?”
吴智哲没啥表情,垂着眼睛看。
是啊,他不是不在意吗?
史大喜这人就是这样,分手是吴智哲提的,一般来说,她不是个会主动放弃的人——她性子其实很固执,但当她察觉到他想远离的时候,也不会真要扯着人不放。
他们开始得糊里糊涂,在酒吧里,由很多意乱情迷开启:他的吻很急,很躁动,而他的戒指嵌进去皮肤里时有种令人欲罢不能的疼痛。
吴智哲是个好孩子,她很认真,很规矩,她会选择一颗熟度正好的苹果,而不是一颗散发着发酵香气近乎腐烂的果子。
他好像随时在破碎的边缘,所以对,这是个混乱到一切都在老套轨道里的故事,她像是第一次喝酒那样晕乎,迷茫,醺然又沉醉,有很多飘飘欲仙的快乐与轻快的傻笑。
她摸着他的脸颊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他埋在她的被子里,睁开眼睛看她,嘴角有狡猾的微笑。
他们曾经很好,史大喜会在沙发上黏她,他们一周有五天见面,史大喜表现得像是喜欢她,当他愿意的时候他可以那么可爱又讨人欢喜。
在演出结束之后他抱怨他好累,把脸埋在吴智哲的小腹上,吴智哲说她穿的是件白衣服。
“不管。”他说。
吴智哲说:“你得起来洗澡。”
“不要。”他说。
但最后吴智哲拿来卸妆乳和棉片,仔细地擦掉了他脸上的演出妆,他像一只不情愿却忍耐的猫,仰着脸让她把他清干净。
她说:“好啦,你可以去洗澡了。”
然后他一骨碌爬起身把她公主抱了起来带进浴室里——不像一个演出完的人该有的体力。
很好,然后急转直下,他开始若即若离,躲着不回,这不叫过了热恋期,吴智哲问他还好吗?
他说他演出很累,很累,吴智哲不想逼他,但后来发觉他只是不想被她靠近。
他偶尔出现,和她睡觉,或者不睡觉,一下近,一下远,偶尔问她:“你爱不爱我?”
吴智哲说我爱你,我当然爱你。
要吴智哲说分手的原因,她大约也不能准确说出什么样的事件;那不是一个巨大的争执,或者分歧,不是吵闹也不是暴力,要她说的话,把她推向那个选择的理由,可能只是他的表情。
她回答的答案总是如一,可他也似乎并不高兴。
起初吴智哲不理解他的表情,她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终于在某一天发觉,也许爱只是造成了他的负担。
她的爱是他不想要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不要的东西吗?
她思考这件事的时候恰好是个雨天,她没什么胃口,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要了份沙拉吃,靠着窗,窗外是灰色的,雨水似乎把一切都洗得褪色,她能看清楚自己的脸孔映在窗上,玻璃上有雨滴滑落划过那倒影。
那份沙拉最后也没消化掉,过了一个多小时她全数吐了出来,长官看她脸色苍白得过分,还难得让她回家休息。
她在那个雨天里想了很久是不是这就是结束,发了信息给史大喜,说她提早回家,史大喜没回。
没有通知,干干净净,一片空白。
雨好像下个没完。
于是她还是说了,史大喜似乎也没什么反应,他还是在她的床上,这次睡过了一遍——在睡之前说也许太扫兴,而她也确实依恋他的身体,当他的项链扫在胸口时,她揽住了他的颈子发觉,她已经开始想念这个了。
结束后她感觉那种满足一点一滴从身体流走,从指尖,从发端,从身体的每个末端,她挽留不住,所以不尝试了,吴智哲开口,说:“我们结束吧。”
史大喜很沉默,吴智哲背对着他侧躺,闭上眼睛,一会儿听见他悉悉簌簌开始穿衣服:“随你便吧。”
他在愉快的时候声音丝滑又轻盈,但现在他的句子冷硬地落到地上。
他说:“太好了,我早就腻了这种扮家家游戏。”
吴智哲没去看他的表情,他安静了一会,而吴智哲只是闭着眼,眼皮之外的世界已然不存在。
好像很久以后,他甩门离开。
磅地一声,吴智哲想又要被邻居投诉了。
那天以后她又回到没有史大喜的常轨,没有人会在她加班的时候哀嚎着饿,没有人会让她一定要去看有点太吵的摇滚舞台,她也不怎么化妆,最后想了想,那罐卸妆乳还有另一罐去光水被她扔进了垃圾桶。
而史大喜似乎也回到了他的常规去,偶尔能耳闻,没有节制的生活似乎更令他快乐——她其实不太恨,如果这确实能让他快乐,如果这确实能让他不厌倦。
那她没有理由不为他高兴。
所以为什么?
吴智哲不能理解。
百威说谁知道。
他又顿了顿:“晚上他喝多了的原因好像是不小心把对话纪录删了。”
“……为了对话纪录?”
镜头凑过去拍史大喜的脸,史大喜的妆早就花得乱七八糟,而醉鬼的样子总是惹人厌烦;但他的睫毛很长,闪着细碎的光,吴智哲又忽然想起那些替他擦干净脸庞的时候。
他卸下演出妆以后和小男孩似的,睡着的时候一点防备也没有。
视频到这里为止。吴智哲想她朋友大抵是想让她看看前男友倒霉乐一乐,但她退出跟朋友的对话框,手指往下滑到史大喜那个——她以为他早删了呢。
她想不出他为一个删除的对话纪录喝多的原因,迟疑了下,点开来。
没有什么特别,没有什么意义,最后一条是她发的,她说我爱你,他没有回。
她不觉得她能搞懂他,却在此时忽然感到一股悲伤。
为了她自己,或者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