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请垂怜我
凌晨三点,吴智哲在警局苍白的灯光下看见史大喜,他手腕铐在墙上,另一手垂在腿间,烟燻妆占据他几乎半张脸,浮夸的桃红色带闪眼影和红润的唇膏,还有桃红色的头带加上貂皮大衣,以及一头杂乱的发。
他举起铐在墙上的手,向智哲打招呼:“嗨。” 嘴角有伤痕,但是因为脸上的颜色太夸张糊得四处,吴智哲不知道他其他地方是否有受伤。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半夜三点接到炮友的保释要求,吴智哲去缴交了保证金,从脸色冷漠的警察手中把粉红豹领出来,出了警局门往他的二手桑塔纳上走。
史大喜在他背后跟着他,吴智哲没有理会,边走边问他,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其实刚才就听警察说了,酒后闹事,砸破了某个倒楣鬼的头,可能还有跟人争风吃醋;吴智哲在进行设计检核的时候接到电话,本不想管,最后还是套上外套拿着钥匙出了门。
“为什么是我?” 史大喜抖抖他的假皮草,带着一身烟酒气味上了车:“因为我唯一能确定半夜三点还肯定醒着的人只有你。”
上车之后他又开始嫌弃智哲的音乐品味,挑挑拣拣,反客为主,不听CD了开始切电台,一路上平均三秒钟一换,吴智哲开车的手很稳,没理他,直到车子开出去二十分钟,凌晨的马路上前后都空空荡荡,他才开口再问:“你去哪儿?”
史大喜手上叮铃当啷一串戒指手链,边按电台边发出声响,发现没什么好的索性关上,脚翘起来搁上另一条腿:“去你家。”
吴智哲没怎么管他闹腾,史大喜在他的副驾驶座上系着安全带就已经达到了他的最低要求。
回到家让他去洗澡,给他拿了衣服开热水,等他洗完卸妆出来吴智哲才看见他的漂亮脸上受了不少伤,这时候已经有些青紫泛淤,他还在骂骂咧咧,嫌吴智哲衣品烂,难道就没有别的东西穿,这些白色T恤不配他的金链子和皮手绳,吴智哲索性把他按住了给他上药他直接开始干嚎。
像不断挣扎的猫,有没有给猫剪过指甲上过药?大概就是那个样。 不顾他反对硬是把药上完,把他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回到客厅史大喜抱着他的冰淇淋,眼神充满挑衅。
吴智哲叹口气:“史大喜,你如果想要我的注意力,只要直说,这么折腾大可不必。” 史大喜直接炸了毛,说你放屁,谁要你的注意力。冰淇淋往桌上一丢,往沙发上一躺,蜷在小沙发上面靠椅背,半个正脸都不肯给他。
吴智哲把剩下小半桶的冰淇淋放回去,没叫他起来刷牙——反正今晚不做爱意味着不打啵,到时候根管治疗的人也不是他。
书房是开放式的,在客厅后,用拉门和木地板做出分隔,吴智哲回去工作,坐到电脑前专注看模,没再管史大喜发什么神经。
他甚至还以为史大喜睡着了,于是在听见他忽然开口的时候还有些讶异。 吴智哲揉揉眉尖,把眼神从屏幕上移开,去看沙发的椅背;这个角度他只看得到大喜一点乱糟糟的发丝。
“……吴智哲,”大喜说:“我看过你哭泣。” 吴智哲一愣。 “为了雅弦。”大喜接着说:“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但是有时候做完爱你睡着,在梦里掉眼泪,你喊雅弦。”
吴智哲专心地听,在听见雅弦的时候他心有些钝痛,但这些年下来已经好了很多;曾经他也有过肆意爱恨的时刻,但受过这一场剧烈地创痛已经将他掏空,于是现在更像一捧余烬。
“……从来没有人为我哭泣。”
在这个时候,史大喜听上去相当地不史大喜。他的脸掩盖在墨彩下,掩盖在瘀青红肿下,现在掩盖在沙发椅背后方,然后他有些迷茫,说:“从来没有。”
吴智哲什么也没有回应。
“我家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的话锋一转,说起似乎全然无关的话题:“我还有个哥哥,搞文学,或是研究诗,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个那类的教授,你知道,就是很完美的那种哥哥,”
“但是他离婚了,”史大喜用鼻子哼笑出声:“因为他太无聊,所以他老婆出了轨。” “我几乎没有再跟家里联络过。因为他们认为摇滚是一种堕落,”他的声音平板,但起码麦扣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有给过他一点钱。
“但是很奇怪的,我还记得一点玫瑰经。”
他还记得曾经教他如何握住玫瑰念珠的手,其他记忆基本都消逝,经文意义全然不懂,但是他居然记得的比自己以为的更多。
“……堪受讚美的玛利亚之玫瑰经,把我们和天主联繫在一起的甜蜜锁链,使我们与天神结合的爱的维繫……我们不再离弃妳。妳是我们临终的安慰。我们生命最终一吻属於妳……”
吴智哲站起身,他走到沙发旁边,史大喜朝沙发里蜷得更小,吴智哲轻轻让他躺在大腿上,使他的脸庞能够埋藏于他的小腹;他像试图爬回吴智哲腹中那样依靠深埋,吴智哲曾经为雅弦这么做过,在她睡去的时候轻抚她的头发。
如今他也这么为大喜做。
史大喜的一切都太剧烈,太强烈,像一个人有了双倍的感觉;而现在的吴智哲什么都不剩,空无一物,细碎灰白。
可能只有这么强烈的人才能让吴智哲“感觉”。 他的手指也穿过史大喜的头发,像怜惜爱子一般怜悯。
他不确定要的如果是一生一世的爱,他还能不能有那么丰沛的情感能给。 可是史大喜只是说: “吴智哲,有朝一日你能不能也为我哭泣?” 吴智哲静默片刻,垂眼道:“我答应你。”
“……而我嘴唇的最后一声,将是呼求你甘饴的圣名……”
隔天吴智哲再醒来,男人已经又消失得无影无蹤,那些换洗完的衣物又被史大喜穿走,他什么也没有留——只有吴智哲手指上一枚太大的古银戒指。 吴智哲靠坐在沙发上,眼神放空,戒指在他手指之间轻轻转动。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