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词汇似乎不太常会凑在一块儿出现
你不会期待锅炉房里有蛇;那不是应该在这里看见的东西。但阿云嘎确实看到了,哪怕年轻的男孩正泪眼朦胧,他也看到了昏暗房间轰隆运转的机械间探出的那个小小脑袋。
一条小蛇,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不过话说回来,蛇的危险之处也不全在于牠们的体型,而在于牠们尖锐的牙齿。
阿云嘎一下子忘了他刚才是为什么哭。此刻面对的危险约莫是比任何他刚才哭的原因都重要的,他想了下以前听说过的辨别蛇有没有毒的方式,但是这蛇太小了,他看不清。
他更没有想到蛇会是先打破沉默的那个。
小蛇的声音温和,而且沉稳,不过现在有点羞怯的不知所措,牠问道:“……我打扰到你了吗?”
阿云嘎鼻子堵了,他吸吸鼻子,还没从这蛇能说话的震惊里回神,最终他只是摇摇头。
小蛇犹豫了一下,往外一些,等靠得更近之后阿云嘎就能看见别的一些细节:他有小小的脚丫,这让牠看起来像是蜥蜴,阿云嘎松了口气,一般而言,蜥蜴似乎比蛇更不危险。
所以他问:“你是蜥蜴?”
这个时候这个又像蛇又像是蜥蜴的小东西已经到了他的不远处,听到阿云嘎的疑问,他停了下来,用一种稍稍被冒犯的语气抗议道:“不,我是龙。”
龙。
阿云嘎没能反应过来,这只小龙爬到他的鞋边时,他才看清楚,小蛇的脑袋上面有两个微微突起的部分——不,不是角,阿云嘎猜这可能是还没长出来的角,因为这条龙明显还是个小龙宝宝。
牠还那么小。
小龙把两只前脚搭在他鞋面上,问他:“你还好吗?我听你好像很伤心。”
阿云嘎稍有些窘迫,他本来以为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不是很擅长让人看到他的这一面,所以他悄悄抹了眼泪,说:“嗯,还好,我猜。”
小龙像蛇一样嘶地往外吐舌头,尝尝空气中的味道,牠的舌头是红色的,细细长长,末端分岔,可以帮助牠分辨许多东西,包含眼前男孩的挫折和悲伤:“你不太好。”
小龙歪了歪头,他有着宝石一样的眼睛,好奇地检视着面前的男孩,一般来说小龙对什么都很好奇,但是对人类还好,人类很复杂,不是一条小龙能招架得来的;然而刚才牠醒来,偷看到他的眼泪亮晶晶的从眼眶里往下落,这就使小龙生出来了好奇心。
龙是很贪婪的动物,牠们会决定牠们喜欢什么,然后在漫长的生命里花大把的时间收集牠们的宝藏,并且睡在那上头。牠还没想好要不要喜欢那个从他眼睛里落下来的亮晶晶。
所以牠要想办法问清楚这是什么再来决定牠要不要喜欢,牠顺着男孩的小腿往上爬,少年屈膝靠墙坐着,小龙在他的膝盖上趴着,离他的脸不远,牠问:“你想谈谈吗?”
于是少年跟牠说了一个故事,男孩没那么喜欢人,他不会和另一个人说这么多。但在他面前的是有着金色鳞片的小龙(而且看起来有点儿傻,却又很有礼貌),所以他不知不觉就把事情全说了出来。
然后等他说完,他惊讶地发觉盘在他膝盖上的小龙正在猛掉眼泪——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牠深红色的眼睛里掉出来,把阿云嘎的校服裤沾得湿透;小龙这个时候已经决定他不要喜欢这个亮晶晶了,尝起来又咸又涩,而且他的心脏也痛痛的,如果在他身上都让他这么难过,那最好也不要发生在阿云嘎身上。
阿云嘎有点不知所措,他没有学过要怎么安慰一条小龙,他伸出一根圆圆的手指头小心地摸这条金色小龙的背,牠的鳞片如此光滑又冰凉,排列整齐,在指腹下感觉很好。
小龙也没有被人这么安慰过,不过他的眼泪倒是逐渐收了住;牠把脑袋放到他的手指头下,特别允许他摸摸他还没长出来的角,小龙说那两个小鼓包下面以后会长出来一对威风的大角,特别厉害,凡人根本没有机会摸,更不要提摸到还没长出来角的小龙的脑袋。
阿云嘎摸了一下,觉得很有趣,所以他笑了出来。 这大概是今天他第一次笑。
小龙又看了看他的笑,说:“我可以带你走,带你回家,你不用跟讨厌的人待在一个地方,我家那边都是龙。”
阿云嘎抿了抿嘴唇,还是摇头拒绝了,因为这里还有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他不能忽然就消失在锅炉房里。
这让小龙有点苦恼,因为他是小龙,所以他也不能离家太久,他要等到成年才能自由自在地离开家而不会挨骂。
最后牠下定了决心,牠往上爬,攀住了阿云嘎瘦瘦的手臂,像个金色的臂钏,牠张开嘴露出尖尖的小牙,说:“我要咬你一口,下次我就能直接找到你,不管你在哪里。” 牠又说:“不会很痛的,我保证。”
阿云嘎让他咬了一口,确实就只有一小口,留下来的两个痕迹比芝麻点点还小,他问小龙:“那么你现在要回家了吗?”
小龙又想了一下,他说不:“我还可以陪你再待一会儿。直到你觉得今天没有那么糟糕。”
好久以后,在大学寝室里面看见那个朝他笑出来一口小牙的男孩时,他也笑了下,摸了摸手臂上小痣一样的两个点点。
他确实感觉没有那么糟糕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