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终点的酷刑
所有爱侣迟早要走到这一步,无论情多深多浓,躲不过,逃不开,比能想到的都要狰狞而现实;这不是不举能比的,也不是比起情趣内衣我宁可看你穿好衣服,更不是在衣柜或者阳台之类的地方对关系做出的各种绝望挽回。
这玩意儿苍白,而且重复,只有一句话。
“晚饭吃什么?”
他们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然后不晓得谁先开口问;没什么精气神,精神这是给别人看的,给外人看的,他们到了彼此身边就好像相触的点形成了一个黑洞,往里吞噬质量,然后他们就非得在那么大的一张沙发上紧贴着彼此,靠坐着下陷进海绵垫里,毫无精神地发呆,托腮,玩手机,大面积地跟彼此肢体接触,然后发问:“晚餐吃什么?”
“没什么想吃的,你决定。” “我也没什么想吃的,你决定吧——昨天我决定了。”
然后拿出手机翻外卖软件,这家吃过了不好吃,那家也不好吃,这家前几天点了,那家今晚不想吃。
一部手机在阿云嘎手上刷一轮又到郑云龙手上,无果,阿云嘎伸手拿回来开始问他:“吃哪儿的菜?”
“不知道。” “川杭闽粤?” “不晓得。” “吃什么肉?牛肉?” “随便。” “羊肉?海鲜?” “都可以。” “菜呢?清炒的?水煮的?什么菜来着?” “随便,你看着点。”
阿云嘎往后靠,露出一截肚皮,郑云龙不发呆了,伸手摸他这截肚皮,阿云嘎随口又问:“那分手呢?”
郑云龙手停下来:“想得美。”
不过就是看他有没有在听着说话罢了,知道有了,阿云嘎可以了,按着他俩口味挑挑拣拣地点好;想起来觉得真奇怪,下午的时候跟郑云龙确认了晚上要一块儿过,却连晚饭吃什么都决定得这么困难。
人比饭先定好。
这是一个量级的事儿吗?一个要过一辈子的人,和一餐饭。换个方向想,人不一定会陪你过一辈子,饭却是到死都得吃的,这么想又有点歪理来了。
吃饭的时候郑云龙又说了,好像随口一问,漫不经心,问他:“怎么忽然提到分手?”
阿云嘎说:“没啥,就随口说的,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郑云龙停下筷子看他,端详得很认真,也没说什么这样我不喜欢的话,问他:“真没事儿?”
阿云嘎腮帮子塞得鼓起来:“没事。” “没发什么咱俩应该回归正常人生的疯?” “没吧。” “没有觉得咱俩这个影响不好?” “都躲起来了还要怎么影响不好?” “没有觉得不能公开挺难受?” “那这有点。”
但郑云龙说我有很多我不能跟你分手的理由。 阿云嘎瞅他,擦擦嘴巴丢下纸巾:“说来听听。”
一边看他手指摆个1,弯度曲折。郑云龙说:“第一条,跟你分手,内蒙菜我这辈子没法再吃,肯定一吃就哭。”
阿云嘎怔了下:“什么鬼?” “吃不了手把肉,吃不了奶豆腐,吃不了羊肉牛肉牛奶,多可怜。”
再没有我想你了我吃个蒙餐吧这个选项,然后第二点,吃不了海鲜了。
阿云嘎说:“这个你怎么也能扯?”
但这不算扯,郑云龙说我看到海鲜我就想起你一个内蒙人以前不爱吃海鲜,但现在给我带得吃海鲜了,那我心里就难受。
阿云嘎哼了下,说你这个理歪得很。
郑云龙不觉得理歪,理歪是因为没找到对的角度看;我将心比心想了一想,你爱我大概如我爱你,于是要是分手了你估计也要跟我出一样的症状。
阿云嘎眨眨眼,想说不会,但话到唇边,嘴唇抿了起来。
郑云龙问:“嘎子,让你跟我分手,后半辈子吃不下牛羊,你同意么?” 阿云嘎被他带跑偏:“不同意。” 他很笃定地说:“那咱俩是没办法分手的。”
背弃自己的舌头当属一大罪,人可不能犯下这样的错误来,爱可以一天不做,人一顿不吃就要没精神,吃完这一顿就开始想下一顿该吃什么——但好奇怪,爱一个人之后开始吃他爱吃的东西,分享一道菜,一个餐盘,以前没想过吃的,现在进入了晚餐选项,成为了一种新的习惯。
然后这些饭菜大概是改造了一些你,一个青岛人开始吃内蒙菜了,一个内蒙人开始吃青岛菜了,接着再也想像不出来要是哪天不再吃。
同理,同理还有多少。
青岛的海风与内蒙的牧草,北京寝室里的铁架子床与上海发的疹子,在梅溪湖并肩散过的步,冬至一起吃的饺子,还有这么多年下来唱过的歌,过的节,如果要分手,得要全部恨上才够,一分了,所有爱过的经过的,再看见都要戳进眼珠子里,忽地敲你一闷棍,让人流泪——那差不多是一大半的他和他了,人没法恨自己这么多,所以他们得在一起,别分手。
郑云龙问他:“你懂不懂了?” 阿云嘎说:“我才不跟你闹这个。”
但阿云嘎想起他佩过的胸针,穿过的衣裳,他躺过的床单,他的吻,他的烟,他的酒,他的刮胡刀。
阿云嘎觉得他很狡猾——这么一想,再也分不开了。
完了,这辈子他们都要不断地在微信上问,在沙发上问,在床上问:“晚餐吃什么?”
可能至死方休。
或者,郑云龙顿了一顿:“死了也不一定就停下来,咱俩躺一个盒子,你还是可以问?”
别把恐怖浪漫化,或者把浪漫恐怖化,阿云嘎打了个寒噤,让郑云龙吃他的饭去。
要是分手,要是行不通,我恨我就会像恨你一样多。阿云嘎会假装他无所谓,郑云龙也会——走着瞧,成年人了,没有过得去的槛,还爱着但是敢分手的人就第一个跨不过。
跨不过就是故事完不了,到死都还要接着纠缠。
郑云龙看他一眼:“我觉得你在想什么恐怖的事情。” 阿云嘎说:“没有。” 郑云龙说好,那没有就没有。
假装我们不会因为分手而发狂。
耳机里放着《下一个天亮》看完了,还蛮适合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