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小心
阿云嘎心不在焉,饶是这宴间没有他陌生的人,他也仍然心不在焉;他该快活的,老同学老朋友聚在一起,这是他的地盘,他的草原,好些人一起勾肩搭背地唱歌喝酒,虽然他没喝——他找了个理由,最近气管不太舒服,医生给开了头孢,不能喝,人家也不会真要他拿药单看,给他倒了杯温水,毕竟吃药忌口多,最好茶都不要喝。
为着他这气管,大家还自觉不抽菸,要抽的去外头。
身上穿着袍子也不奇怪,阿云嘎去接人的时候就这么穿,还有人说要入乡随俗,也想换,草原风光惹得一群人大呼小叫,说老班长消失了一年有,原来躲在草原清闲。
阿云嘎笑眯了眼睛,摆摆手说哪儿能呢,这么多羊要伺候,谁闲得下来。 这话半真半假,养的羊多,但也有雇人帮忙,家里也有亲朋,只是没必要说得太清。
大多都安排在附近的度假村住,现在旅游发达,还有人要去体验蒙古包,早八百年就不游牧了,阿云嘎家里是水泥造的房子,让他们想体验的自己去体验,把人拉过来在家请一顿饭,晚上再把人都送回度假村去;郑云龙也在,该笑就笑,很和谐,只是阿云嘎装没看到他那些投过来好像欲言又止的目光。
阿云嘎有听说,他好像把坐班的工作辞了,又跑回去演剧,发展得不错,他觉得这样挺好的。
他们可能真不会有什么未来。
阿云嘎能接受这件事,哪怕回来这里养羊不过是他暂时的计画,他未来会再离开草原,他们之间仍然不好说。
偏偏郑云龙要凑上来。
他找了外甥女过来帮点忙,结果吃到一半的时候小姑娘溜过来凑他耳边说话,阿云嘎离了席,说处理点事,大家接着喝,郑云龙也站起来,阿云嘎那时候正要开门走,大个儿的青年男人忽然这么一站,杵着了,众人就好像品出来一点不对味,问他:“大龙你干嘛?”
郑云龙看看人,再看看阿云嘎,张开嘴闷了会儿闷出一句:“哦我去抽根烟。”
阿云嘎走在前头,替他留门,还跟他说你要抽菸加个外套,外面有点凉,没了以前不让他抽烟的劲儿,郑云龙抽抽鼻子,觉得有些不对,在黑暗的走廊里拉住他的手:“嘎子?”
阿云嘎顿了脚步:“嗯?”
郑云龙有些烦扰,眉头紧皱,但他在阿云嘎面前总是有点不自觉地气短:“……你怎么忽然回内蒙,还老联络不上。”
阿云嘎说:“牧区信号不好。”
这理由没毛病,听着却敷衍,郑云龙踌躇又踌躇:“你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们之前……”
之前什么,到底没说出口,不用说两人都知道,郑云龙这么大一只,却在他眼前缩了缩,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我去上海了,你要不想看见我也不会见着,那事儿我俩都别放在心上,你不用——”
不用这么避着他。
阿云嘎抽开手:“没有没有,你想多了,我就是离开久了想草原了。”
阿云嘎怕他不熟悉,给他指了方向,好像有点急着离开,进了房门,郑云龙瞪着那扇门板,房子隔音不算好,他支楞着耳朵想听点什么,最后还是悻悻抽了根没滋没味儿的烟。
阿云嘎的心焦他却全不知道,外甥女给阿云嘎说了,娃娃不肯喝奶粉,在哭,她哄不住,可能家里来了人,声音多,小小孩子不喜欢这么嘈杂。
阿云嘎进门就听见她抽噎,她一抽噎就牵动了他胸前的胀痛,他去洗手洗脸抱着哄,让外甥女厨房烧点热水,兑得温了给他一会儿擦擦小孩手脚,不晓得为什么小娃娃哭个不停,没发烧,没拉臭臭,阿云嘎把她生下来,可是带孩子还是新手,想找人问也不知道,抱在胸前给她听心跳,又把胀得抽疼的奶喂给她,小孩儿哭得满脸汗,他也急得满脸汗,袍子解开了低声说话,心慌意乱,一边想这么晚了带孩子上医院吗,急诊开不开,又怕孩子哭声被听见,被谁听见,他心里急,手臂轻轻摇:“嘘……嘘……不哭,不哭啊……”
他感觉到气流,应当是开了门,后来想想,可能是外甥女出去的时候就没有把门关好;但那时候阿云嘎只以为是给他倒的热水来了,抱着孩子转头去看,本想开口,却在看清的时候说不出一句话。
郑云龙站在门口,他其实瘦了很多了,更显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小孩儿的眼睛很有几分像他——现在那双眼睛好像也红了,看起来像要掉泪。
他眼睛落在阿云嘎怀里的襁褓上,落在阿云嘎着急的神情上。 孩子忽然又不哭了,哼哼两声,要吃奶。
这一大一小就是来要阿云嘎的命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最后这画面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