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街

甜水摊子就在街边支着，时不时便有游人停下向老板要一碗，郑云龙本招手要比个四，阿云嘎扯扯他袖子，摇头道：“晚上娃娃吃多了，两碗便够。”

剑仙第一次遇到小孩儿吃多，以前还是阿云嘎管得多些，他和怀里儿子大眼对大眼，摸摸小孩儿肚子，好像确实圆溜溜，便从善如流，按阿云嘎说的来。街边还有几套桌椅，他们拣了张坐下，后脚糖水便送了上来，里面浮着糯米团子，又有红枣薏仁等等，郑云龙不那么嗜甜，稍用几口便拣着那小儿易食的喂，阿云嘎却是一勺入口，便双眼一亮。

郑云龙见他如此，松了口气，虎妖待他脾气虽有，然而七情上脸，倒没有人类那弯弯绕绕，哪怕偶尔嘴硬，再看他表情，也是骗不了人的；女儿让阿云嘎抱着，看他吃了两口不记得喂她，这下也急了，脑袋拱过来张着嘴像雏鸟一样嗷嗷待哺，阿云嘎对女儿一直舍得，这会儿难得再吃一口，才给她喂了点甜汤。

她眼睛同郑云龙相似，但眼尾和轮廓揉杂了阿云嘎双目迤逦的曲线，是以更较哥哥秀气，此刻那双大眼睛眼巴巴盯着那个桂花圆子看，想吃，阿云嘎说了不行，这东西黏黏糯糯，小孩子不好吃这个，郑云龙本来想偷偷给她塞，说不然慢慢让她咬着吃吧，阿云嘎就皱了眉头。

这只小老虎护食还霸道，比起哥哥，吃东西都是囫囵吞，勺子过去她肯定要整个咬走，那还不如不给她。那都这么说了，这郑云龙也没办法，只能让阿云嘎吃，给噘着嘴的小孩儿喝别的，哥哥倒和郑云龙口味相似些，吃两口摇摇头就说不要了，然后郑云龙要了个小碗，给她舀汤，她就巴着那只小碗咕嘟咕嘟喝。

待走的时候她还看上碗了，还是阿云嘎不说话看着她她才乖乖放下，郑云龙站在边上看在眼里，只道小老虎还是怕大老虎，但小老虎闹了别扭，不要阿云嘎抱，扎着两根小辫儿撇嘴巴，眼里泪蕴了两泡，阿云嘎老虎脾气也上来了，从郑云龙手里抱过儿子，道不抱便不抱吧，郑云龙啼笑皆非，连忙把豆丁大的女儿捞起来，哥哥在阿云嘎肩头往后看，郑云龙做了个表情让他放心，旋即怀里这个样子把脸埋进他颈窝，一抽一抽地哭起来。

还委屈，呜呜嗷嗷地，说小老虎话，郑云龙把娃娃托远些，看清楚还是个漂亮娃娃在哭，没变回小老虎，他连忙给拍背，阿云嘎对孩子哭声敏感，辨得出来没大事，就是要他哄，心还硬着，但脚下到底慢了几分，让郑云龙赶上。

本来小娃娃埋在靠阿云嘎那边，现在并肩走，她就要埋到另一侧去哭，边哭还要边看一眼阿云嘎，阿云嘎不理会，跟儿子看街边花灯，小男孩子没有妹妹那么大气性，看什么都有趣，和阿云嘎说了几句话，指了一盏兰花剪纸灯说在林子里看过，阿云嘎凑上去看了眼，确实有印象，他们研究了会儿，转头又去看旁边一只薄皮牛角宫灯，然后小女娃就哭得更伤心了。

郑云龙的衣袍不染尘秽，暗绣法阵，那是雨水都落不上去，小孩儿拿他袍子擦眼泪，结果眼泪也没法蹭上，隔着些许距离，水珠子就往下滚，好像郑云龙肩头下雨了似的，本来他还想问阿云嘎怎么办，没想到阿云嘎做了口型让他别管，啥时候哭累了就停了，别哄她，越哄越坏，郑云龙也只好颠着她慢慢走，偶尔还跟儿子扮个鬼脸。

等到他们稍事休息的时候，小孩儿终于绷不住了，仙城里长街看不到头，但偶有那结满灯花的大树下摆了长凳供人休息，边上还有些卖糖葫芦的糖人的摊子，郑云龙和阿云嘎找了地方稍坐，然后小女孩儿就扭过去，憋眼泪汪汪口齿不清地要阿云嘎抱。

哥哥刮她脸颊羞羞她，她抿了小嘴巴，满脸泪痕，和哥哥一对，都是眉心点了鲜红一点，像嵌了红玉髓，金童玉女一样，一个哭一个笑，来往游人都要含笑多看两眼，阿云嘎终究还是心软，让她扭了扭爬进怀里，郑云龙得了空，起身去买了糖葫芦和糖人，先把糖葫芦送到儿女手上，转头又去让人捏糖人儿，糖葫芦是山楂蜜饯味儿的，女儿现在有得吃又好了，吃了两口，小花猫一样，再看看阿云嘎，还带着泪痕又笑开，递到阿云嘎嘴边让他也吃。

阿云嘎给面子咬走最上面那颗，算和好了，郑云龙回来的时候手里捏着的，恰好就是两个小娃娃样的糖人儿，精巧得很，俱是抓着就不肯放。

一路上都是看到什么买什么，郑云龙不爱花钱主要是以前没有花钱的欲望，可现在有了这一大两小，忽然就不买不行了，他们什么都好玩，郑云龙也没觉得这不需要，手上拿不住了就朝储物戒里放。

而郑云龙本以为能让他看看仙城繁景、尝尝珍馐美馔便是投其所好，岂料今晚阿云嘎最满意的购物却是买衣服和首饰。 仙城分上下，上仙城多为修士居所铺面，下仙城则是修士们所留下未有仙根、不得修炼或难有寸进的后代生活之区域。 越往上仙城去，灯景便越是奇巧壮丽，游人如织，多有像他们这般带着孩子出游的家庭；阿云嘎顾着看景，郑云龙顾着看阿云嘎，谁也没想到一眨眼睛，小孩儿在他们怀里就和旁边的小孩儿交上了朋友。 孩子的眼睛比大人利得多，多有些能见不能见之物者，郑云龙此前给两个孩子身上下了保护咒，也有混淆的作用，此时估计是乏了，两个娃娃支持不住太长时间，虎耳朵从发间冒了出来，这种程度在术法混淆之下，原本看着，旁人也只会以为发饰，而不会多加注意，然而边上的小孩儿眼睛直勾勾的盯上了，一下子就看出来那不是假的。 他们此时低头看，怀里两个嘀嘀咕咕跟人说话了——再看看人家，便恍然明白过来是什么吸引了小孩儿注意力，人家娃娃头上戴着喜庆的虎头帽，还有两个布耳朵，又威风，小兄妹第一次见虎头帽，人家也第一次见虎耳朵，一下子你低头我摸摸你小帽子，一下又换我低头给你摸摸小耳朵。

这就玩儿上了。

结果到人家伸脚丫子的时候，脚上还套着虎头鞋，他们俩小胖腿一伸——输了，是郑云龙出门前给套的小皮靴，小老虎脚丫藏在靴子里，看不到，他们爹妈俩给两个小傻瓜逗乐了，然后小孩儿指着人家虎头鞋说要的时候，也就应了下来，问清楚哪儿买的，一家子便往重锦楼去。

重锦楼中修士擅制衣，织染绣裁无一不精，任何事要走到极致都是学问，何况宝衣一件，其中所需天材地宝更是数不胜数，是以此门派虽不以攻击斗法见长，却也无人敢生轻视之心。 这都是他们往重锦楼走去时，郑云龙向阿云嘎介绍的——先前他虽然不在意衣装，但在准备带一大两小三只老虎出门时，还是花了一番心思，传讯问了旧友。他那旧友早有道侣，想必比他更知晓何处置办这些物什；一番信息来往后亦不出郑云龙所料，推荐了数家，其中便有重锦楼。

楼在仙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楼高百尺，灯火辉煌，内里别有洞天，更较楼外开阔，他们辅踏入门中，便有一貌美女修迎上。 两只小老虎看直眼睛，抽了口气后交头接耳上，又来扯郑云龙长发，让他低下头，指着那女修道：“灯活了！” 原是这重锦楼女修身上穿的，便是此前那花灯上天女的衣饰，加之修士蕴养天地灵气，看上去就好似那机关制成的天女步下亭台走到他们面前般。 女修五识灵敏，童言童语没能瞒过她的耳朵，闻言莞尔一笑——就算是修道之人，也少有不爱美的，说她像灯也是因她好看——眼波在两个孩子和大人身上流转，领他们越过长廊走上旋梯，步履轻盈，态度和顺：“几位道友今天想看些什么？”

问的是阿云嘎，明显看出来他是两人之间更有主意的那个；他不曾与郑云龙之外的人有过什么交流，妖修之间有领地意识，又少有来往，思及此处郑云龙便想替他开口，然而不待郑云龙出声，阿云嘎已然做好了决定：“先看小孩儿的衣裳鞋袜罢。”

郑云龙一顿，没有揽过来事儿，抱着孩子跟在阿云嘎身后，那女修脚步徐缓，引他们走入楼上小间，窗外可见灯市繁华，然而小间内有重重帷幔轻纱，又设有茶座软靠，百宝柜上卧香静燃，一派娴雅。 与阿云嘎看过的又是不同光景，山中他的居所粗犷简单，郑云龙风格也俐落，少有这些柔和繁复的装饰，两个孩子被放到地上以后早就四处探起险来，郑云龙双眼一直看着他，却捕捉到了他目光中不显的好奇，和他们的孩子如出一辙。

郑云龙感觉胸腔里这一刹那柔软得不可思议——他甚至未曾发觉他唇边带着的，小小的微笑。

女修替他们送上了茶水和点心，又带来了孩子们的衣裳，阿云嘎稍稍看了几套就被引走了全副注意力，这也是郑云龙没想过的，本以为又会是他要帮着买，没想到后来他只有在边上给添茶的份儿。

她还给阿云嘎教怎么给小孩儿梳头，解开了小虎妞那两条爸爸给紮的辫子，挽了个小女孩儿常梳的式样，接着便就又让阿云嘎看上了好些小姑娘家用的头绳发饰。

重锦楼确实不是浪得虚名，小女孩儿的衣衫看得人眼花撩乱，小男孩子的衣服也并不差多少，捧着衣物的侍童如流水般来去，到后面郑云龙揽着儿子都差点儿倚着软靠睡着，一边阿云嘎和女儿爆发出了极致的热情，翻看着衣物。

郑云龙这会儿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这儿小间要设有如此舒适的坐榻。勉强着打起精神，才找到了空隙，让沉迷购物的一大一小注意上他。 郑云龙有些无奈：“别光看孩子的衣服，你自己也看看吧。” 他没注意到儿子露出来的担忧表情——今晚不会得在这儿过夜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