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流星,你从哪里来? 流星,流星,你要往哪里去?
阿云嘎在十五岁的时候搬家去了一坐滨海的岛城。
不太适应的气候,不太适应的大海,不太适应的地形,一切的一切都叫他感觉辛苦,很多时候他看着大海,很想念草原。
对家乡的思念让他沉默,他瘦得像道黑夜里的影子;吃住都不适应,起居不惯,成绩也不可能好,刚上高中的那一阵,本还在中游的分数因为种种原因落到了下游,自然只有焦虑更甚。
参加了学校的暑期补课,人不多,都是些被懒得花大钱死马当活马医的父母送来的,一个班级位子都坐不满,他在台下复习知识点,隔壁那个和他一般高的少年拿习题课本垫着下巴睡。
是个跟他好像南辕北辙的人,本地人,应该打小在这儿长大,晒得黝黑,脸上有点红,天天迟到,背着空荡荡的包大摇大摆进来,往桌子上一趴就睡。
可是招老师喜欢,又气又喜欢——谁能不喜欢这样一个瞪着大眼睛傻笑的男孩子呢?哪怕数学老师天天拿食指关节敲他脑门说你写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谁也看得出来那种拿他没办法的喜爱。
阿云嘎想他跟自己应该是没什么交集的。
但一个暑假,有个人隔三差五借个笔啊尺的,拿学骆驼做报答,下课了再把他拎起来,背上一拍,问他一会儿哈啤酒去,还有些热气蒸腾的海鲜热炒,注意到他不擅长吃,噼里啪啦迅雷不及掩耳地壳啊刺啊就都没了,把他碗盘堆得小山高,阿云嘎还在发愣,那人短发支楞着,眼睛懒洋洋睁开,问他:“吃呀?”
好像要不熟也很难,都说学骂人是语言学习的第一动力,等到了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已经是能用流畅很多的汉语跟他互喊傻逼的损友关系。
虽然他好像还是没有很喜欢这座靠海的城市。
那天晚上应该是八月末了,暑期补课还是得考试,阿云嘎家住的独栋,房间在一楼,书桌对窗,晚了,开着桌灯跟数学搏斗,明天有个小考,却有人伸手敲了敲他窗玻璃。
阿云嘎抬头一愣,伸手推窗,下面一点,郑云龙冒出来扒着窗框,笑得灿烂,开口问:“嘎子要不要去看海?”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阿云嘎语塞。 “昂,你不是说没看过海?”
阿云嘎一抬头,其实他住着的地方离海不远,却从来不想靠近看上一眼。他想家,看一眼大海好像背叛了草原。
他有很多借口,明天有考试,而且晚了,他不想惊动家人,大门打开有声音,到时候不晓得怎么解释,澡也洗过了。
可是郑云龙说的话他没法反驳,明天的考试再怎么读也就那样,大门开关声音明显,那不要从大门走不就得了?
窗户大,推开之后两个他并排爬都绰绰有余;阿云嘎咬住唇笑了,穿好鞋袜,膝盖爬上书桌,上半身探出窗外,夏日的海风徐徐,让他被数学绕晕的脑袋精神一振。
郑云龙伸手扶他,他没让他扶,俐落地跳了下去。
搬家之后他好像再没有这样快乐的跟朋友出去鬼混,郑云龙拿起来放在窗下墙根的包拉他翻出了他家围墙,带着他跑进了夜色里。
恣意的无忧无虑奔跑的感觉很好,郑云龙带他走的路线没什么人,他们追逐打闹,近海的时候能听见声音。
直到到了海边,才又见着人,这个地方的人和郑云龙身上一样,自带着互不打扰的安宁闲适。然后他们脱了鞋,走在砖道铺面上,夜深了,白天晒得滚烫的砖道只是微温,脚掌踏上去的感觉很舒服。
他学着郑云龙卷起裤管,少年的衬衫被风吹胀,海风之中夹杂着海跟他身上的气味,温暖又自由。他们在海滩上打闹,郑云龙带他去踩浪,还笑他在浪打来时候被吓了一跳躲到他背后想到。
然后郑云龙问他有没有看过流星? 阿云嘎喘着,玩闹时候的笑意还没褪下,摇摇头,却没想到郑云龙挑挑眉,一脸被自己会到的表情打开了书包,从那个向来啥也不装的包里掏出了打火机和一包不知道什么玩意儿。
阿云嘎没玩过这个,硬纸包装的,郑云龙从里面掏出了灰黑色的铁丝,上头覆着一层厚厚的化学糖衣,把铁丝那端塞进他手中。
他屏息看着郑云龙点燃了它,火花从尖端四溅迸射开来,像是无数小小的流星从他这截铁丝里流淌出来,叫阿云嘎看直了眼睛,对着海和夜空伸直手臂,好像远远的海面上有流星雨划过。
流星,流星,你从哪里来? 流星,流星,你要往那里去?
他们试着用烟花棒在有限的时间里写字,当然,免不了写一些阿云嘎是猪和郑云龙才是猪之类互相攻击的猪话,中间夹杂了一些本地方言教学,但是烧到最后一根的时候,他们蹲在海边,抱着膝盖,握着让烟花棒垂下,看火花落进海水里消逝。
阿云嘎看着旁边那个快乐的憨憨,想他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城市。
会想起来这件事可能是因为,阿云嘎没有想到会选择回到这里工作,在这里生活,就好像十五岁的阿云嘎,万万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对这个城市用上“回家”这个词。
阿云嘎回到当初搬来的这栋二层小洋房里生活,他的房间里还是那样,摆设不曾改变过,英汉字典就摆在书架上。 许久不见,再看的时候有点温柔惆怅的怀念,阿云嘎的手抚过旧书桌,接着他听到笃笃两声,有人敲响了他的窗户。
阿云嘎拉开窗,没发现在伸手前,他已经在微笑。 窗外还是那个人,长高了不只,还帅了很多,举起来袋子问他,要不要看流星? 袋子里有仙女棒还有冰啤酒,噢,阿云嘎没有漏看那包菸,男人穿着土土的POLO衫加上短裤,还随便地踩着双拖鞋。 阿云嘎说好,他像十六岁的自己一样爬上书桌,将身子探出窗,只不过这一次他把手搭上了男人肩膀,然后低头先吻了他。
他想他是因为这个人爱上了这座城。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