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姊妹篇,嘎視角
但是隔天清早,郑云龙浑身酒气地按响他家房门门铃这件事,他是没有预料到的。 阿云嘎才刚起不久,正打算给胖子放饲料,就听见门铃催命似地狂响——奇怪得很,他的朋友们有什么事要来必定先给他消息,他和邻居也说不上多熟,门铃在现代社会几乎可以说是早就消除了作用,更别提是这样毫不间断的响声。
他在打开门后惊讶地看到是郑云龙。 阿云嘎放在门把上的手松开,下一秒高大的男人就推开门撞到他怀中;门还没关上,走道的灯光泄了进来,这个时间点,又是春节还未全结束的时候,到处都比往常要更静一些。
郑云龙身上有着烟酒的气味,和阿云嘎家里温和的日常截然不同,阿云嘎愣了半晌,发觉先前他应该是不知道在哪里,和谁喝过了酒。阿云嘎想,郑云龙就是这样的,他总是如此,蛮横地、大手大脚地闯进别人的生命里,数年前他挟着青岛的海来,张扬鲜活;现在阿云嘎只是想着要将他从生命中翦除,他又再度带着他在上海的生活闯入了他的门中。
阿云嘎其实不喜欢郑云龙在上海的生活,也不喜欢他烟酒不离身,但说到底他并没有资格不喜欢——那只是种无聊的、泛着酸痛的嫉妒心罢了。
郑云龙的拥抱很紧,阿云嘎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此刻他为什么在此地,牛仔外套的扣子咯得他胸膛发疼,但是阿云嘎没有躲避。他抬起手安抚地拍拍他的背,他们俩人身高差不多,郑云龙把头埋在他颈窝还矮一些。
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些许。 “你怎么了,大龙?”阿云嘎问他,他困惑着,在难得的假日早晨疲惫又困惑着。他知道郑云龙必定是遇上了使他烦心的事情;总是如此,郑云龙对他的依赖肉眼可见,有什么困难的事情必定找他商量,而他也享受着这份依赖。
可是这一次他的理所当然却错了。郑云龙不肯跟他说,问了几次也只是摇头不肯开口,最后见阿云嘎实在担心才闷声说道:“嘎子我没事儿――嗝、真没事。”
阿云嘎拿他没有办法,叹了口气,将大门关上,把人半拖半抱着往浴室走。他脑子里纷乱的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让郑云龙坐在浴缸边上,转身出去拿干净的衣物。
但是郑云龙又抱住他,从后面搂住他的腰,阿云嘎的心猛地颤了下,他低头去看环在他腰际的手臂,听见郑云龙呢喃着要他别走。他多擅长撒娇啊。完全抓住了阿云嘎心上最柔软的一块地儿,他往上一靠,他就得彻底投降。 “我去给你拿衣服。马上就回来。”阿云嘎放软声音说道,又轻拍郑云龙的手,后者好一阵子才依言放开手,委委屈屈地嗯了声。
那一瞬间,不管阿云嘎心里还想着些什么,他都能给忘了,满心满眼全是眼下这个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还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家门口的男人。
他回卧室里翻出了宽松的睡衣和郑云龙的贴身衣物,他昨天本来想着要收拾掉,最后却仍没动手。
他再度踏进浴室里也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功夫,郑云龙就把自己对折塞进了浴缸里——他看起来累得很,八成折腾了一晚上没睡。阿云嘎无奈地把他拉起来,好在他没往里面放水,不然几分钟之内这货都能溺死他自己。郑云龙被他扯起来又往他身上靠,颠三倒四的说他想睡觉。
他让郑云龙抬手,后者就乖乖的抬起手让他把衣服从他身上脱下,一会儿就让他剥得一乾二净,他又让郑云龙坐进浴缸里,后者也乖乖懵懵地坐了进去,长手长脚的不知道怎么放,最后抱着膝盖看起来特别无辜。谁能舍得对他发脾气呢?他一直以来就像个孩子一样的活,就算他要伤了阿云嘎的心,那也不能算他的错。
阿云嘎卷起袖子把水温调到合适的温度,水哗哗地在磁砖地上流,逐渐带起蒸腾的水雾,小小的浴室里便朦胧了起来。外头的春日还带着寒气,他们独占了一方与世隔绝的温暖角落,某个瞬间他渴望此刻能成为永恒,但他旋即又清醒过来。
“眼睛闭上。”阿云嘎说,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
郑云龙这几年也和他上大学的时候那头板寸不一样了,艺术家总是要留长发的,他就留了中分长发,说这样才有艺术家气质;阿云嘎笑过他像板栗,但他总是笑呵呵地并不在意。
要是吹了造型是很好看的,加上他又瘦了许多,也同他最初拥抱的那只傻骆驼不太一样了。和一个人相处得太多,会失去实感,离得太近便看不清楚,于是阿云嘎到现在才恍然惊觉他究竟有了多少变化。
但他们分明才在月余前赤裸相拥。
他没给人洗过头,因此手上的动作很小心,生怕扯痛了郑云龙的头发,但后者倒是看起来心大得很,眼睛半睁着看起来随时要睡过去,偏偏还有精神去指挥他给他多搓搓哪里。
郑云龙头发细软,有人说这样的人心软命又好,是真是假,阿云嘎也不知道,不过也许是有几分道理的。
他在郑云龙斜侧边,男人顶着满头泡沫稍一偏头就能看到他。他那双往上斜的大眼睛睁着看他,一眼不错,蕴藏着些阿云嘎看不懂的东西,把他看得有些心慌:“你把眼睛好好闭上,小心我把泡沫弄进你眼睛里。”
郑云龙咬了咬嘴皮,哦了一声,但还是没动弹。 阿云嘎就叹口气,又无奈地和他说:“把眼睛闭好来。”
却没想到男人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阿云嘎发觉不对蹲下身来,带点儿慌张地问:“怎么啦?我把泡沫弄你眼睛里了吗?” 然后他眼睛眨了眨泪就掉了下来,阿云嘎想抬手去抹,然而手上全是细密的泡沫,于是他的手便顿在他下巴处,那滴泪好巧落在了他手上,砸出了道小小的痕迹。
对阿云嘎来说,像是场只有两滴雨落下的暴雨。 他哄他一般地放柔了声音问郑云龙到底怎么了,奈何后者不说就是不说,抽抽鼻子就把泪又收得一乾二净,闷着声说没事儿。
最后他只得放弃,扶着浴缸边站起来给他冲水,这次他倒是不用阿云嘎说也乖乖地闭着眼睛。
郑云龙又说他自己洗澡,阿云嘎逗着他,说孩子长大了啊,但自个儿清楚他并不如他听上去的那样欢快。
洗完之后阿云嘎拿大浴巾罩在他的头上,把他的头发擦干,后者低头让他动作,他们面对着面,阿云嘎想要吻他,可是他没有;随后阿云嘎又拿剃须刀仔细地帮他把胡子清干净。郑云龙懒洋洋的样子像猫,但可比猫乖上不少。
阿云嘎看他自觉地把衣服穿上,游魂似地往外走,便把他脱下来的衣服捡了扔进浴室门边摆着的篮子里,等他回到卧室男人已经倒在了他的床上,他又把人推起来给他吹头发。
郑云龙这会儿眼睛都睁不开了,歪七扭八地晃,终于折腾完啪地就倒下去,连被子都得阿云嘎替他拉上。 阿云嘎替他把被子掖好,胖子在客厅里喵了声,他才想起还没给胖子放饭,起身就要往外走,不料他刚站起来郑云龙又撑着眼皮子睁开眼睛,叫他别走。 他黏人得不寻常,阿云嘎转过身抚过他的头发:“我去给胖子放饭,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郑云龙才哼哼着放开他的衣角。
可其实郑云龙也不真的需要他陪,待到阿云嘎回来之后,他早已经睡着,发出节奏的呼吸声。
阿云嘎坐在床畔看他,就算他已经睡着,他还是按照他承诺的陪着他——他垂下眼,哪里又是为了承诺呢,不过是看上去好听些罢了。他只是想待在他身边。
直到坐得腰有些疼他才离开去处理旁的琐事,还心不在焉地拿平板看了部电影,胖子就盘在他身旁的沙发上让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他也不知道郑云龙是不是这就要把胖子接走。
这一次他会待多久?阿云嘎没有答案。
他呆坐了许久,平板上的电影已经播完,他却不记得方才电影里都演了些什么,最后他按按发胀的太阳穴,又走回卧室倚着门框往内看,卧室拉上了窗帘,挺暗的,然后他关上门,迈步走到床铺另一侧躺下。
郑云龙背对着他,睡熟了,他把手臂绕上他的腰他也没有醒来。他躺得比郑云龙更低一些,于是额头就抵在他厚实的背上。男人闻起来还是带着烟酒气,可现在也染上了阿云嘎的味道,阿云嘎嗅了嗅又闭上眼睛。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与他同眠。 哪怕他内心仍旧思绪纷呈,他在郑云龙身边仍然能够迅速又安稳的入睡。
他想,他就再放纵一下。只睡一会儿,就好。
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从早上就没吃的肠胃终于感觉到饿。然而翻了翻冰箱里已经空空如也,最后他爬起身来,决定趁着菜市还没收之前去买点菜,刚好也方便郑云龙折腾他家厨房。
他顺便带了晚餐回来——按照他对郑云龙的认识,他估计得饿醒了。要是回家再做也麻烦,最后干脆直接带了现成的,也不出他所料,阿云嘎一开门便看到郑云龙抱着胖子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郑云龙接过他手上的提袋看,发现他给他买了什么时笑了起来。 阿云嘎早就猜他大概想吃这个。
然后他脱鞋站直身后,扶着郑云龙的手臂,定定地看着郑云龙。 出去走了一圈回来他想了不少,这次他问,若是郑云龙不说,那他就真的不再过问了——也没人规定他问他就非答不可,不是这样的,他不想说,阿云嘎就该尊重他。 “大龙,你真没事么?”他问。 他看着郑云龙的防备倏忽间升了起来;他对郑云龙太熟悉了,熟悉得像是延伸出去的肢体,他当然知道他躲闪的眼神和抿起的唇会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郑云龙嗫嚅了半晌,说:“没事,我就是昨天喝酒有点上头。”
哦。阿云嘎就点了点头。 郑云龙拉着他往客厅走,又说“昨天晚上是同事聚餐,就那谁,说他要结婚了。”
阿云嘎却想,那与你,与我,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