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一匹小马
夜里毡包烧了炉子,阿云嘎瞧郑云龙这还想躲,当即沉了脸色:“你在这儿坐!”
他指着身前,郑云龙瞅瞅他,估摸着这遭肯定躲不过,最后还是搔搔头,往阿云嘎前面盘腿坐下,阿云嘎又拍他的背,扯了扯他身上的袍子:“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了!”
“还行——嘶!”郑云龙被他瞪圆了眼睛往肩头一拍,登时疼得呲牙;他回来就换了件干净的袍子,但还是瞒不过阿云嘎,最后老老实实地脱下袍子给他看,宽阔的肩头上让绳子磨破皮,伤了好些地方。
阿云嘎把热水倒进盆子里,用凉水兑温,将毛巾沾湿,卷了卷袖子,肉呼呼的手握紧了拧,小心地给他擦。
哪可能不疼,疼得冒汗,在炉火下背脊闪着细碎的光,阿云嘎嘴上骂得厉害,下手却轻柔,顺着伤口往下拍。
骨头都凸出来了,阿云嘎抿紧唇,问他:“你干嘛非得揽这个活儿?”
附近人家养了不少好马,结果有只怀孕的母马不知怎么落水泡子里了,都是泥,马四条腿都修长,在泥里使不上力,马嘶鸣声叫人听着就不落忍,他们这些年轻人轮番去看过,试着去救,但母马怀着,身子又比寻常重,哪里是那么好弄上来的。
本来阿云嘎的阿布弄这些个牲畜在行,不巧同他额吉一块儿去了亲戚的婚礼,还要几天才回。他们俩本来也应该去,只不过想了想家里牲畜离不开人,两人便留了下来。
于是人家便没找到阿云嘎他阿布,抓了郑云龙这个力气大的儿子去也是一样的——哪怕这个不是亲生都没差,他们草原人本就不那么计较这些,还捏了捏郑云龙这个厚厚的背,说好小子你这个像你阿布。
郑云龙便去了,整个下午都耗在那儿,弄得浑身是泥,绳子往肩上摩擦,蹭破了皮,到处磕碰,大半夜才把母马弄上来,又冷又湿,阿云嘎去了几趟给他送奶茶和果子,等他回来又忙着让他烤火,才想叫他给看看背,这人因为心虚已经把沾了泥的袍子换了,速度快得很。
阿云嘎不是小气的性子,能帮上忙当然是要帮的,只是看到郑云龙背上伤成这样还是难免不高兴——帮人就帮人,帮人帮得浑身伤便不美了;他俩一起长大,阿云嘎比他大一些,知道郑云龙看着壮实,实则体质弱些,一开始到草原上的时候底子不好,动不动便发热,喝了这么多年的牛羊奶才调理得好些。
结果今天泡在水泡子里大半日,阿云嘎又急又气,恨不得把他再捶一顿。
阿云嘎冷着一张脸,嘴角往下撇,拿了药箱给他敷上药,终于还是忍不住低低问他:“救不得便救不得了,你干嘛非要把牠弄上来。”
他想着的是郑云龙打小一颗心就软得很,阿云嘎哥哥姐姐年纪都大,他阿布把郑云龙带回来养着的时候哥哥早已娶了亲,姐姐也都嫁了人,阿云嘎平时还会带一带侄儿女,来了个弟弟他更喜欢,就端起来哥哥的架子要照顾他。他当然是明白郑云龙心软的,杀羊的时候阿云嘎学会不哭了,郑云龙哭得那什么一样,于是这会儿阿云嘎想的就是因为他这种软心肠又给自个儿弄了一身伤回来。
他很不高兴。看来看去,药膏涂得花花绿绿的一张背,剩腰侧那里可以下手,阿云嘎伸手拧了下让他回话。
“你逞什么能!”阿云嘎骂他。
但郑云龙半转过来身,看看阿云嘎,阿云嘎瞪他他好像没感觉一样,倒是阿云嘎先被他看得不自在了。
郑云龙手指抓了抓下巴,那里长了点胡子没刮,又抿抿唇,罕见地张大了眼睛,伸手握住阿云嘎:“嘎子。”
他转回身,阿云嘎就扭过去了,不想再看见他脸,被人摸索着握住手,握住前臂,一会儿就像张烤过的毯子一样暖融融懒洋洋地覆上来,郑云龙干脆把下巴搁他肩膀上。 “叔给我说,那马救上来了把小马给我,要是小马没活成,我上他们那儿挑一只。”
阿云嘎听得眉毛一竖:“家里又不是没有马,值当你这样——” “——嘎子,”郑云龙打断他:“现在我挣了一匹小马了。”
他圈住阿云嘎,大手盖住阿云嘎小一点儿的手,他手上也受了不少伤,把那双肉肉的,因为干活儿有茧子的手包在掌心里,双臂挟着他轻轻地摇晃。
“我要娶你,总不能一匹小马都拿不出来。”
郑云龙跟他说,阿云嘎呐呐,再多的气,听到这儿也全消了,他们的影子被火光拉长,投在毡包上。
郑云龙的影子凑过去亲了阿云嘎的影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