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为婚
帐子里的人喝得都挺高兴,酒酣耳热,红意从脖子往上蔓延到脸颊,空气里有那种温暖的食物和酒水混杂的气味。
阿云嘎喝了一小口酒,想了想还是站起身,向旁边的人说道:“我去找大龙。”
待出来帐子,阿云嘎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秋天的中间,草原上已经挺冷,好在他袍子穿得厚,加上有那几口酒,风吹来只是微微一哆嗦。帐子不隔音,模模糊糊还是能听到里面的人交谈,人喝了酒声音也总不自觉地放大,在说他们俩。
说这两个,定了娃娃亲的怎么还这么生疏,脸皮太薄;又说年轻人就是这样,过几年就好了。
阿云嘎抬头看着满天星斗,听了一阵,还是提了灯往后面帐子走。大龙他们家不是内蒙人,是几年前他爸妈来草原上玩,结果车坏了,没地儿修,让骑马路过的阿云嘎爸爸和哥哥救了带回去。
那时候阿云嘎也还没出生,在他额吉肚子里,这才有了指腹为婚的事情——本来说异性就结婚,同性就当兄弟或姐妹,没想到阿云嘎这个身体,两边都算,最后还是定下了娃娃亲。
两边的大人都挺看重这件事的,一年他们起码来两回草原,所以阿云嘎对郑云龙也不陌生……不太陌生。小时候两个娃娃还是很容易建立交情的,等暑假结束也有难分难舍拉着手,一个喊着我不要大龙走,一个喊着我不要回青岛的时候。
但现在都十来岁了,知道结婚是什么事,娃娃亲又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处起来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尴尬。
阿云嘎推开斜后方小帐子的门,轻轻将手上的防风灯转弱,喊:“大龙?”
这个是为了大龙他们来搭上的,小一点,但也够用,蒙古包里暖得多,阿云嘎眯了眼睛才看见黑暗里的轮廓。
他本以为郑云龙睡了,但半晌后者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的“昂?”,阿云嘎就还是慢慢地走了过去。
郑云龙躺在榻上,阿云嘎掀起他被子的一角,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往里塞,郑云龙本来没上心,等那玩意儿咩咩叫着开始乱钻才吓一跳。
“卧槽!”郑云龙还在变声,有点公鸭嗓,这会儿卧槽了一声之后好像又想起什么,紧紧闭了嘴,但手上还是很诚实,把那团被塞进来的小羊羔摸索着抱怀里。
阿云嘎抿了嘴唇笑,防风灯被他放在旁边,郑云龙抬眼捕捉到的是他眼尾笑弯的弧度。
郑云龙像是纠结了下才开口:“你干嘛带羊来?” 羊是刚才阿云嘎转了个弯去捞的,他伸手摸摸小羊脑袋:“怕你冷喏。”
郑云龙分了分神,他听得懂一点点蒙语,虽然这么多年没怎么学会,但不妨碍他听明白一些阿云嘎跟人家的对话。阿云嘎说汉语的时候很软,句尾不自觉地带着波浪线,像是在撒娇,然而切换回蒙语,他就没了那股软得拉丝的感觉,就像是小奶羔和小马驹的区别。
他们两个沉默了一会儿,阿云嘎脱掉带着酒水味道的外袍,钻进去被子里,和郑云龙并排躺着。
肩膀碰肩膀,脚尖对脚尖,阿云嘎手指搓着小羊,开口问他:“你现在话好少。” 郑云龙嘴巴压直:“现在声音不好听。” 然后又闭了嘴。
阿云嘎就比较没有这个困扰,可能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体,让他的变声期过得更快而了无痕迹。小羊有点嫌烦,咩了几声,阿云嘎玩心起来,也对着小羊有模有样地咩回去。
郑云龙看阿云嘎放在小羊脑袋上的手,比他小,他像在发呆,像什么也没想,忽然开口问了阿云嘎:“你怎么想的?”
阿云嘎疑惑地反问:“……什么怎么想的?” “就是这个,结婚……以后要一起……”
不确定是不是因为窘迫,郑云龙在说起的时候总有些模糊,不过阿云嘎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云嘎安静片刻:“你不想结么?”
他不自觉地抿紧唇,其实要不结也行,虽然说是让他们订娃娃亲,但两家父母都不是不讲理的人,好好说也是能听的,就是……
“不是!”没想到反而是郑云龙急急地反驳了他,听起来有些烦闷,阿云嘎静静地等他,倒是郑云龙,咬了咬嘴皮才把话说明白:“……你要喜欢我才能,才能跟我结婚吧?”
阿云嘎眨眨眼睛,偏过头去看,发现郑云龙耳朵红了;他和阿云嘎差一岁,阿云嘎是家里最小的,郑云龙来的时候就忍不住喜欢照顾他。
他抿了个笑:“我很喜欢大龙呀。”
这会儿郑云龙看着更烦躁了:“这不是,哎,我是说要,要谈恋爱那种喜欢,你不懂。” 这都扯上懂不懂了,阿云嘎可不是泥人捏的,哼哼了两声:“那你就懂了?”
“比你懂就是了。” “我看你也不懂。” “你才不懂!”
经过一番平均年龄不到五岁的争执,两个人成功都急了,在榻上掐起来,小羊大叫一声跑了,剩两个半大孩子在这儿滚——没认真打,就是推来挤去,要争个高低。
以前阿云嘎发育早一点,他都能赢,现在郑云龙也发育了,力气大了,他就没那么好赢,一会儿被郑云龙压在下面,但还是很倔,说什么都不认输。
“你懂什么了?”阿云嘎噘了嘴还在说:“懂什么了你就懂?”
郑云龙压住了他,可惜阿云嘎一点不怕——他有时候怀疑会不会在阿云嘎眼里,他和小羊没区别。他就有点委屈:“我真的懂。”
阿云嘎不信:“我信你个——”
但郑云龙脸上的表情忽然就让他止住了话,大概是一种“这个时候不太适合张嘴”的预感,阿云嘎嘴巴还张着,又闭上,看见郑云龙脸上出现那种下定决心的表情时,他忽然有些紧张,感觉心脏蹦蹦跳。
然后郑云龙很小心地亲了亲他。
低下头,和他嘴唇碰了碰,然后就定在那里不动了,像是不确定什么时候该往后,什么时候该结束。
他们的眼睫毛轻搔着彼此,好像蝴蝶。
……又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两都还不太懂,却都很想懂。 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不晓得是谁问了一句,小小声的:“……再亲一下?”
小羊早跑到门口,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