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
阿云嘎此前对于交往的想像相当模糊。爱是一回事,建立稳定而长久的关系是另一回事,相较于他的踌躇与犹豫,郑云龙似乎进入状态比他快得多。
郑云龙性子里有某种程度的随意,阿云嘎明白这一点,只要抓住关窍,他几乎可以说是很好摆布;在认为正确的事情上,郑云龙的心思很单纯,会同意付出乃至于自我牺牲。
假如世界要毁灭,需要郑云龙一条命去填补,他不会需要任何人来选择要不要牺牲他,自己就会往前走。 可能多少会有点无奈,但阿云嘎知道他有多柔软,他会觉得“那这也没办法了”,于是选择接受。
青年Alpha看起来可能有些捉摸不定,难以接近,可他的内里软得不可思议,只要不是强迫他,他总是乐意为爱退让;阿云嘎明白,所以始终怀惴着不安。
持续到了他们俩半同居之后,这种不安掩藏在浮动的心思下,越喂养越庞大。一周里面总有三或四天他们待在一起,郑云龙会问他的意见,多半还是到阿云嘎的地方来,他们不同床共枕,沙发可以调整成床,反正目前多数人都知道他们在交往,出于一种奇怪的约定俗成,似乎默认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既然不会有人打扰他们的两人世界,那张沙发床也就免去了频繁调整的麻烦。
哪怕郑云龙表现放松,阿云嘎依旧怀疑——或说,他向来就不是什么容易轻信某件事物的人。这世界上遂意的事总是少,看着快乐而尝起来苦的比以为的更多,说了试试,但每当他看见郑云龙的努力,不知为何,阿云嘎时常会恐慌。
就好比他早上起来看到郑云龙做好的早饭的时候,这种好太日常,无微不至,于是反而显得稀有。
他真的努力了,所以更难不被那种成为一个大龙喜欢的Omega的欲望驱策,而这种渴望偶尔让人疲惫。
他会看着长出来的青色胡渣和眼周纹路发呆,犹疑地触碰;其实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难免,何况他双眼皮轮廓深,笑起来眼尾容易有些痕迹,本也不觉得如何,多的是人称赞他这样好看,但等到这种时候,才会开始感觉哪哪儿都不够完美。
阿云嘎掬水洗了把脸,与镜子里面的他自己对视,片刻后拿毛巾拍干自己的脸。
餐毕后他告诉郑云龙:“今天晚上老田友要来,昨晚说的,找我吃个饭,在外面订了餐厅,” 阿云嘎顿了下,也许是出于礼貌,他问:“你要去吗?你们估计不熟。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你也在,见过面的,他们夫妻两过来顺便找我聚聚。”
阿云嘎朋友多,聚会也多,他讲的那回郑云龙也在的见面估计都有两年半,他本来以为郑云龙不会肯,工作一天宁可回家看点电视或电影,总之不是去和不熟的人吃饭,岂料郑云龙只略一思索,便爽快应下。
阿云嘎有些不自在地提醒:“你不用勉强,和他们认识挺久了,我自己去也没问题。” 郑云龙反倒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会,除非你不想我去。”
话都说到这样了,阿云嘎没能再多说什么;下了电梯开的是阿云嘎的车——郑云龙开车慢得出奇,为免上班迟到,阿云嘎还是坚持他来开车。两人一路上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家常事,小得不得了,让人怀疑有没有必要提这一嘴的那种,比如肖杰新发型狗啃似的,比如方书剑昨天穿的衣服还挺奇怪,让人纳闷年轻人的时尚。
这阵子同事们已经对他们俩一起上班、而且身上有无法完全遮掩住的信息素气味习惯许多;那个时候造成了骚动,发生了些什么并不是秘密,大约在所有人眼中看起来,这两人现在的交往不过是水到渠成。
甚至可说是个大家认知中令人羡慕的完美结局,不少人为他们脑补出了故事,流传进阿云嘎耳中的就有数个版本,最受欢迎的还是他们二人先前就互许终身,却因为性别问题而受到阻挠,最后奇迹般地分化,让故事有了圆满的结尾。
这些不带恶意的闲言碎语就这么顺着风的走向流进阿云嘎的耳朵,想要无视并非易事,郑云龙也有所察觉——他比寻常Alpha敏感很多,在发现阿云嘎受到干扰的那些时候,他会带着一些甜的,奶茶,或者加了糖的拿铁,轻敲阿云嘎办公室门板,然后告诉他不要在意这些事情,慢慢同他解释,让阿云嘎知道他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阿云嘎知道大龙很在意他的感受,然而他轻抚上腹部,深深叹了一口气,还是很难调适,在这柔软的血肉与脏器之下,生长了一个陌生的器官,能够用以孕育新的生命。
距离那次彻底标记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月,离下一次热潮还有距离,上一回的性事没有做好保护,但是事后吃了药,应该也没有太多需要担心的。
他往后靠在办公椅中,双手放在小腹上,他们的关系如果延续,势必要将子女纳入考量,婚姻和后代这些事情会被提上日程,虽说在彻底标记之后就无从退缩,可是阿云嘎仍然会感到茫然。
阿云嘎出神片刻,才又重新投入繁忙的工作中。
晚上赴约前回家一趟换了衣服,这种朋友间的聚会就不想再打扮得拘束正式。阿云嘎拿下隐形眼镜,选了那副透明的镜框,棕色厚卫衣里面穿了件白色短袖打底,然后一件水洗牛仔裤,头发也抓散开来,垂在额头上。 就是想刮胡子没来得及,时间比较赶,怕塞在路上,他胡子长得快,早上才刮过现在又能摸得出些许粗糙,这和一般Omega还是很不同。
郑云龙也没有多打扮,还是普通的牛仔外套加黑色棉裤,只有在出门前他摸了摸阿云嘎后颈,拉住他给他换了抑制贴。
在扯下胶布的时候阿云嘎不能自己地哆嗦了下,Omega的气味一下子浓郁许多,郑云龙手大,伸过来揉了揉他腺体与皮肤的交接处,这里因为整日贴着胶布有一点痕迹,被他揉开。
郑云龙模模糊糊,唔了一声,喊嘎子,凑得近了些嗅他,阿云嘎几乎是在这个片刻就麻了腰,脸上热胀,更别提男人还轻轻地舔了下他微胀的腺体。
嘴唇覆在上面,轻吻然后舔舐。
在那一瞬间阿云嘎好似被扯回那个炙热咸腥的夜晚,被穿刺,被固定,被抛上万里高空又沉入海底,他发出抽气声,颤慄划过脊髓,在此刻显得有些突兀,起码足够郑云龙醒神。
郑云龙好似清醒过来,猛地后退一步,半晌才找回舌头,呐呐道:“……抱歉。”
他擦去阿云嘎后颈泌出的汗水与他的唾液,撕开抑制贴背胶,小心仔细地调整位置,快而准确地替阿云嘎盖上。
他的手离开阿云嘎颈后的时候,阿云嘎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要我帮你换吗?”
郑云龙难得流露了些许不知所措,他先是反射性说不必,自己来就行,片刻后看见阿云嘎眼神,才改口:“谢了。”
Alpha的腺体也在后颈,比Omega的更小,摸上去大约一指半的宽度,像块斑疹,也只有在动情的时候如此,阿云嘎很少能这么细看,他揭开敷料边缘轻轻撕起,发现刚才郑云龙的行为也许只是本能难以抗拒。
抑制贴拿下后,靠近的渴望油然而生,信息素的气味浓郁许多,尤其他们身高相近,低头时靠近鼻吻,这种信息素互相浸染的亲密感简直无与伦比。
差别只在于阿云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被牵着鼻子走,他定了定神,把Alpha专用的抑制贴替他贴上:“好了。”
他抬起袖子嗅了嗅,发觉不妙:“身上味道好像有点重了。”
可是一看时间,再换衣服恐怕就要遇上最塞车的时候,也来不及。郑云龙将他的腰一揽,阻挡了他犹豫往回的动作:“不用担心,一会儿上车开开窗,到餐厅就散得差不多了。”
这插曲之后好像多了一点似有若无的暧昧,出门后郑云龙一直拉着他的手,进停车场的时候也是,大手握住了他四根手指前几节,轻拉着他,阿云嘎要抽开也可以,反正不是那样十指交扣的握法,找点理由就可以自然地挣脱开。 可是他没有,他让手指待在郑云龙手中,直到车前时才松开彼此,郑云龙说要开车让他休息——反正这个时间段车速快不了,阿云嘎就把车钥匙递给他。
天色已晚,倒比早上日光明亮、所有神情无所遁形时自在,阿云嘎按下一点车窗,让微凉的空气流入,郑云龙打开车上电台,让细碎的乐音填充空白。
在偏过头去的时候能看见他轮廓鲜明的侧脸,这么英俊,霓虹光斑分割出色块,映照在他浅棕色的眼瞳中。
阿云嘎想起来那一次跟他去青岛,第一次跟他回家,郑云龙带他去海边,都还下着雨,那一次没有满街斑斓霓虹,只有路灯映照雨水落在挡风玻璃。
“怎么这样看我?”郑云龙微微侧头,分心瞥他一眼。 “想起来那次去青岛。”阿云嘎短暂地笑了一下:“后来一直说要带你回草原,结果好像都不凑巧。” 郑云龙换了档:“那今年咱俩一起回去。”
咱俩吗?阿云嘎看往窗外,城市和草原的风貌太不相同,但他仍然陷入了短短的想像:“嗯,好。”
吃饭时来的朋友都是好相处的类型,不会太热衷于探问他们的变化和新的关系,点到辄止,聊的更多的是重叠的专业领域。
只有郑云龙中途离席上厕所时,阿云嘎被人抓紧时间问了,什么时候结婚。 阿云嘎只含糊其辞:“没那么快。”
他还没有踏实感,不觉得这就真的可行,说是试试,然而不过是出于贪婪,也有部分体谅郑云龙的责任感。 还有那么多都不曾厘清,这个时候结婚也不会是好主意。
等郑云龙回来的时候,他们早已经结束了这个话题,换成朋友说,阿云嘎听,郑云龙看见的就是他支着脸颊,将手肘置在桌上,他的眼镜架在挺直鼻梁上,看起来有些倦倦,却松弛又柔软。
郑云龙曾经很熟悉他这样轻松的神色与姿态。
于是郑云龙的脚步停顿片刻,直到后者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他,喊了声:“大龙。”
也许是阿云嘎也稍稍喝了点儿,所以他没有发觉后半夜郑云龙格外安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