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

晚上到家的时候发现郑云龙等在门外，跟肖杰一块儿的时候喝了点酒，有些热，晕，回来的时候是肖杰载他的，路上闭眼休息也没再看手机。

阿云嘎看到人时愣了半晌，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高大青年神色有些委屈：“之前约好了看球赛啊，结果问你晚餐吃什么，你没有回。”

之前。阿云嘎一愣，多久之前？他再翻出来日期恍然想起的确有这件事，只不过当时他还是个Beta，结果这阵子事情多得他头昏脑胀，这下便全忘了精光。

再一看，郑云龙的信息将近五六十条，还有七通未接来电，肖杰跟他吃饭，算上通勤也就两个多小时。

怎么这么急？阿云嘎有些困惑，郑云龙已经期期艾艾开口：“你现在身体——我不放心……”

阿云嘎怔愣，看见他手足无措，脸颊泛红，意会过来他的意思，估计是指他的Omega身份，深呼吸一口气，有些无奈：“我变成Omega又不意味我毫无自保能力。”

他的体格轮廓无疑保留了相当大的Beta特征，甚至是偏向Alpha的，先前又学过些格斗技，加上现在身上带着郑云龙的暂时标记，会对其他Alpha的信息素不敏感，甚至产生排斥反应，都能某种程度上保持安全。

只不过这种受到担忧的感觉非常微妙——以前他还是Beta的时候没有受过Alpha这种“担心”，此刻被视为弱者和被喜欢的对象重视的感觉相当冲突。

有点不是滋味。

然而郑云龙听出来他的言下之意，急忙澄清：“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前几天你……你没有过……我又比较，那个，呃比较大一些，你接受得有些辛苦……”

他这下眼神难得有些飘，阿云嘎呆了呆，脸也跟着腾地红起来。

的确很大，阿云嘎稍稍走神了几秒，但郑云龙相当温柔，于是结束后其实只有身上的酸痛和后方一点不适感——他算是累习惯了的人了，干什么都习惯高强度把自己推往极限，这样一点点不舒服是真没放在心上。

哪里能想到这人认真仔细地放在心上，还拿出来问。

阿云嘎也多少有些尴尬，抬手想揉揉后颈，却碰到大面积的屏蔽贴，顿了下放下手，转而拿出钥匙开门，避开郑云龙的眼睛。

“我没事的，还好，你这也不算用力……”阿云嘎低声说，压下门把，郑云龙跟在他后面进门，嗅到他身上酒味，又问晚上是跟人出门了？还有喝酒？

“啊对，肖杰师兄请我吃饭——”他把钥匙仍在进门后鞋柜上，随意说道，拉下了领带：“就喝了点小酒。”

“那你怎么回来的？”郑云龙问他，拿出鞋柜里他的那双拖鞋换上。

“哦，肖师兄载的我。”阿云嘎说，这瞬间他几乎忘了别的事情，比如他新分化的性别，比如他们之间新出现的肉体关系，就好像他们先前喝啤酒看球的时候那样；但阿云嘎很快又反应过来，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怎么没喊我去接你？”郑云龙说：“下次你喊我吧。”

“……肖师兄既然说了载我就没想那么多，大龙，”阿云嘎回应，仍旧不可避免地意识到一点，微微侧过身，问郑云龙：“你不必——”

不必什么？其实后半句他还没全想好，心里乱成一片，不必因为共度了发情期就以为需要为他负责？还是不必太多的担心？不要以为他像普通Omega那样柔弱？

但事实上——阿云嘎明白过来自身的恐惧——不要给我能够依赖你的错觉。

“你不必做这么多的。”

阿云嘎面容半隐没在阴影下，让他俊朗的面容无端染上些许郁色，模糊那锋锐的线条。

说完没再等郑云龙回应，便逕自进了主卧盥洗。

等他出来的时候郑云龙已经把小菜摆好，啤酒拿出来，还有些他往常爱吃的零嘴，似乎刚才的对话没有任何影响，阿云嘎一拳打在棉花上，却也不由放下心。

电视频道已经打开，郑云龙坐在他往日惯常坐的那侧，看到他出来的时候往旁边挪了些，客厅不算大，普通的三人座沙发因为他们两都生得高大而显得有些狭窄。

阿云嘎心不在焉开了啤酒，看了眼电视上的比分，郑云龙下班后就来了，身上还穿着白日上班时的外衣。他们公司没有什么严格的服装规定，于是郑云龙往常都相当随性，但今天穿的却是套休闲西装。

他的确有些过于注意郑云龙了，阿云嘎发觉这点，包括郑云龙放在他背后搭在沙发背上的那只手都令他分心，后颈的腺体哪怕贴上了信息素的屏蔽贴都有些胀，留下咬痕的地方泛起少许刺麻。

这只是郑云龙的习惯罢了。阿云嘎对此心知肚明，然而他的身体却已经在前几天习惯他的触碰——包含他的本能，都在渴望依偎进他的怀中。

这样不对劲，阿云嘎双手紧握成拳坐直，在过去，尽管阿云嘎对郑云龙心怀爱意，渴望靠近对方时也没有过这样强烈的肌肤相贴的欲望，现在却是渴求更多的触碰，亲吻和……

“嘎子？”

郑云龙的声音惊醒了他，阿云嘎猛地往后一弹，才发觉自己已经有半个身子都靠在了郑云龙身上，他抬起头撞进郑云龙关切的目光里。

“你还好吗？”他偏过头问，那双眼睛里一如既往地干净：“有点红你脸颊跟颈子，不舒服么？”

他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环上了他的肩膀，哪怕阿云嘎因为动作后倾亦不曾离开。这种眼神叫阿云嘎无端涌上愧疚，喉头发紧，阿云嘎有些结巴，说道没事，但郑云龙还是凑近了些查看他。

他的气味柔和地裹住了阿云嘎，这瞬间几乎让阿云嘎想要呻吟，不由自主地张口，又在发觉后紧紧闭上，咬住下唇，但他脸上的潮红仍然说明了他的情况。

郑云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估计是情潮和暂时标记惹的祸，阿云嘎新换了信息素的屏蔽贴，所有气味都被隐藏；而他自己的用了一天，早已失去了效用。

Alpha和Omega的腺体都同在颈后，只是Alpha的腺体不像Omega这样明显，信息素屏蔽贴也小得多；何况他会在日常使用不过是出于礼貌，选择的是更舒适且屏蔽力度不强的种类，能够让其他Alpha嗅出他的气味达到警告威慑的目的，又不至于因为情绪波动而意外致使周遭Omega陷入发情期。

他啧了声索性将后颈屏蔽贴扯下，包裹在阿云嘎身边的信息素登时浓郁许多，叫他晕眩了片刻。

郑云龙舌头在脸颊内侧顶顶，皱着眉关心地看着他，大手从他上臂滑下，握住他的手，阿云嘎察觉到自己掌心沁出湿黏的冷汗，想躲开，却被牢牢握住。

“嘎子，你在情潮后这样是正常的……” 郑云龙试图安抚他，阿云嘎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们交叠的手看。 “……还有暂时标记的缘故，在标记失效前你可能都会想要靠近我……” 阿云嘎试图抵抗这样令人绝望的本能，而郑云龙有力且稳定的语速不断将他往天秤另一端拉扯。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抱着你看球赛，”郑云龙的掌心同样泌出湿热的汗，他很紧张，舔了舔唇：“我也同样受到影响，这会让我们都好一点我觉得——”

阿云嘎几乎都要投降了，任凭自己放松往前靠进郑云龙怀里，Alpha的信息素环绕，叫他安心而渴望释放信息素回应。

但郑云龙那句他也同样受到影响像一记巴掌搧在他脸上让他清醒，叫他脸颊上泛起火辣辣的羞愧——郑云龙是受到他的影响，那他就不能逃脱这份责任。

他不能放纵。

郑云龙在情感上相当依靠他，阿云嘎早有察觉，于是对得起这份信赖，远比他的渴求更重要。

他成为Omega不意味着他将改变自己去顺应欲望；在此刻投降不过是借口。

他抽出手，推开了郑云龙，离他更远一些。

“也许，”阿云嘎感觉到脸颊都带着麻木，“也许你该回去了。”

不提信息素的影响，这句话本身就带来了痛苦，像撕扯下一块肉，不能俐落，逐渐剥离，痛得叫人难忍。

郑云龙的眼睛充血，不知道是出于被拒绝的难堪或者压抑本能的躁动——他不明白哪个环节出了错，阿云嘎本来看上去都松动了，偏偏又收回手，离他更远。

年轻一点的男人艰难问出口：“我以为——我以为我们还……还能一样。”

他没有太过理想化，向来务实，阿云嘎还无法适应，郑云龙就放慢脚步，生怕躁进会让阿云嘎退缩，太早袒露会使他却步；立刻求爱不是上策，所以此刻他问的是维持原样。

起码还能一样，像朋友一样，他们没有少过一起看着球赛或电影在沙发上睡着，也曾经有过阿云嘎在他怀里醒来。

郑云龙本来以为这应该是阿云嘎会接受的一步棋。

但明显他错了，所以他试图拙劣地补救不知道在何处的漏洞。

Omega的本能让他迅速察觉Alpha的挫折、困惑与不安，他咬住下唇忍耐向他提供安抚的天性。球赛休息进入广告，但其实从方才开始，对他们而言就已经是全无意义的噪音。

“我的确是希望我们还能一样，”承认这件事就像承认自己的失败，好困难，但阿云嘎不得不说：“大龙，我希望我们能跟从前那样，但情况的确不同了。”

“我受到你的吸引，” “我想要靠近你，” 不知道为什么，阿云嘎每说一句郑云龙就更不安一分。 “我们受到彼此的影响，但是这是因为信息素。”他把真心藏在水面下，藏在每个字中间，阿云嘎痛苦地闭上眼睛。

“如果我说还能跟以前一样，是自欺欺人。”

他说出来了。

“我们也许还能找到新的办法，如果比较适应了，搞不好能像从前那样相处，但——” “不是现在，大龙。”

阿云嘎把所有依恋都表现得像是近来才有的意乱情迷，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从心脏处长出来的一颗树苗，根系错杂，血脉相连。

“如果我现在让你……抱住我，情况只会更糟，”他保持住理智将一切揉碎掰开来说：“每次汛期间隔约莫一个半月到两个月，我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不知道周期多长，但是假如我继续依靠你，很有可能这种影响会持续到下一次，那么到时候我还会，”

阿云嘎咽下口水：“还会需要你的帮助。”

这就是郑云龙想要的——不够光明磊落，但是光明磊落不能让他把阿云嘎抱进怀中，所以他用了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的手段。

但阿云嘎甚至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你知道我不介意，随时只要你需要我都——”他急切地说，几乎慌张得要哭，却被阿云嘎打断。

英俊的年轻男人眉头紧皱，他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不安。 正因为知道他随时愿意为他付出，阿云嘎才轻易不能辜负。

“我介意。”阿云嘎说，“我不要，不要这些影响到你。”

人大可以不明不白地过一生，浑浑噩噩，混混沌沌，不知道是为什么而爱，为什么而亲吻，为什么而触碰彼此，为什么而结婚生子。

大可以因为所有人都这么做便这么做，大可以不去想，不去问。

但那不是阿云嘎。 他要一个清白，他要一个明白。

所以他总是走上了最难的那条路，然后从来不因此后悔。

没有人应该为了成为自己而后悔。

至少此刻阿云嘎还能抵抗，那他就要抵抗，他和郑云龙已经足够靠近过，而所有欢愉窃喜比不上良心的重负，那么也许这说明了一次失控就已经太多，阿云嘎不怕承认错误，也不怕改正。

所以你此刻的悲伤会慢慢消逝，会慢慢减退。

阿云嘎看着郑云龙的眼睛，没有说出口。

你会好的，你会像你想要的那样，不受信息素干扰，爱上一个Beta。

这不过就是一次失去平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