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点中式恐怖
接着两天郑云龙都没看见过阿云嘎,这也正常,对方比他熟悉这片屋舍,若是存心想避开他简直再容易不过。郑云龙顶多纠结了下自己是不是真这么不受待见,却也没有强求,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这两天他摸清了外头那边有个小超市,开到凌晨,能帮着收发快递,他几块钱跟老板要了几个完整的纸箱,打算先寄一批东西走。
若这天没心情收,郑云龙就带着相机出门去,看看这座古城,只不过天暗得早,通常等光线不好之后,他便返家接着收拾整理。
郑云龙埋首整理,再抬头的时候看看时间,七点的天全都黑了,郑云龙沉吟了下,看着茶几边几箱封好的纸箱堆了起来,决定勤劳点先拿一箱寄去,主要是感觉一阵子没喝酒了,就有点儿馋,晚上打算做个适合下酒的菜,那总不能没有酒。 走过去要二十分钟,他边走边想起今天下午从某个房间里翻出来的凤凰牌二八大杠,外公生前很是爱惜,小时候还骑着载过他,车胎检查过都瘪了,但打气的工具还在,也就是充个气的事儿,前面有个篮子,后面也有铁架,若能用上那他出门就方便得多。 他腿长,走得挺快,小超市不大,日光灯颜色苍白,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用手机刷抖音,他要了一听啤酒又要快递单,写下来贴上缴钱,估计看他生面孔,老板娘多看了他几眼却没说什么。
回去以后啤酒冰进冰箱里,先做饭,他又犹豫了下还要不要去找阿云嘎一块儿吃——啤酒嘛,还是要人一起喝才有意思,但郑云龙锅铲翻了翻菜肴,呃了声,忽然就不太确定阿云嘎那年纪是成年没有。 他妈总不可能叫个未成年的孩子看屋子吧?郑云龙想,可要是阿云嘎那边瞒了年纪那也不好说,毕竟他妈妈忙成那样,很有可能没细问过;想了半天这事儿该不该问,郑云龙脑子又有点儿卡住了。 做了鱼香肉丝,放了不少辣下去,香得很,郑云龙在厨房里强迫症还挺严重,向来边做边收拾,这个要不要喊阿云嘎一起吃的问题直到锅子都洗了还没想明白,最后他走出厨房,打算靠抽根烟想清楚。
结果一摸口袋,烟盒瘪下去,这是没烟了,郑云龙不死心,掏出来看,真的一根烟也没有,他骂了声卧槽,皱起脸,郑云龙烟瘾还挺大,来之前其实还带了两包烟,没想到这几天抽着抽着没了,他下午抽完最后一根的时候还想着要去买,结果后来翻出来外公的二八大杠,注意力全放在上面,这就把烟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他皱紧眉头往包里翻找,果然再怎么翻也翻不出来漏网之烟,郑云龙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烟就是这样,越抽不到的时候越想抽,他翻出来一个泡沫箱,是跟纸箱一起从小超市买的,天气冷么,把饭菜放进去多少能保点温,又弯腰拿了一箱打包好的旧物,打算买烟的时候顺带寄出去。 墙上的老时钟还在走,出门的时候指向八点四十二。
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郑云龙隐约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但他皱起眉挠了挠下巴,没把这点违和放在心上。总觉得外头比起方才出门又更暗了些,那些仿古造型的灯笼挂在屋檐下,光线昏黄,照亮不了多少范围,灯与灯之间的路都是黑暗一片。 时间点有些晚了,这地方也有些酒吧什么的,就是给观光客过点夜生活的地方,但离这头有些距离,这边住着的还是老人居多,睡得也早,顶多有点节目的声音,然而寂静的夜里这么听着不清不楚,格外便有些瘆人,一路上只看到三三两两几个游客,有几个姑娘穿着汉服提了造型灯在那儿跟样式古朴的街道拍照,具体看不出来,应该是明制,这方面郑云龙没有研究,是见她们手机举得高高的郑云龙才没被吓着。
这些女娃娃胆子好大,郑云龙心想,摇摇头从她们后面走过,还听见她们小声讨论照片效果;这就属于郑云龙完全理解不来的范畴了,要不是没有烟郑云龙受不了,他肯定不会大半夜的出门乱跑,偏偏烟算他半条命,有烟的时候觉得不要紧,没烟了他就觉得不抽晚上都要睡不着。 他胆子小,越怕的时候想象力越发达,经过那几个女孩子之后又是老长一段路一个人也没有,拐过了几个弯更是一片寂静,只听得见他自个儿的脚步声。
郑云龙走了一段,巷道里昏暗,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悉簌传进耳中,他停住脚步顿了下,不敢回头,马上又迈开步伐走得更快点儿,岂料那道响声还越靠近了些,他近也不是退也不是,站定在原地,屏住了呼吸—— 一道黑影窜到了灯笼光线下,郑云龙定睛一看,登时松了口气,失笑出声。
是只猫,吃得毛发油亮的大胖猫,他说呢,一般猫脚步声哪有这么大,这只胖橘吃得圆滚滚,难怪走跳起来都听得见,倒把他吓了一跳。 郑云龙凑过去想摸,结果胖橘虽胖,轻轻一蹦就上了围墙,根本没给他机会摸,喵了声跑得无影无踪,郑云龙才半蹲下去,这会儿站起身不忘发发牢骚:“你都把我吓成这样了,给我摸摸怎么了?” 猫这玩意儿,真没良心,他嘟嘟嚷嚷几句就把受到的惊吓忘了,刚才那段走得飞快,还比原本需要花的时间短就到了小超市门口。
郑云龙寄完快递干脆要了一条烟,又买了点花生还有巧克力啥的零食一整袋,虽然他对零食的兴趣不算高,但要是接着忽然又想吃他可不想再跑出来买。他站在店门口抽了一根烟,这会儿情绪平稳多了,捻熄了烟蒂往回走,再想起来刚才的慌乱,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今夜天气不错,就是月亮远远看上去半遮在云后,轮廓朦胧晕开,像是毛边一样,郑云龙只抬头看了看,又低头专心走路,这里巷道错综复杂,一个不小心就会拐错弯,他总觉得白天还没有走熟,现在夜里看上去又感觉大不相同,走近了一个死胡同之后他有点苦恼地挠了挠头,终究投降了,拿出手机看地图。
搜索栏里还有前两天输入的地址,郑云龙按了定位等软件跑,孰知不晓得是他走到了信号特别差的点还是怎么了,愣是跑不出路线,他皱了眉举起手想找到更好的信号,一边出了死胡同。 网没有更好也就算了,郑云龙左看右看,怎么说呢,这边巷子看起来都差不多一个样,高窗厚墙,可眼下他说不上来,总微妙地感觉这儿好像不是他来的那一条。
他站在巷子中央试着辨认自己从哪儿来,经过来时路上那一遭吓,郑云龙现在倒还好,哪怕隐约有些不安,依然定了定神,安抚自个儿这不过是心理因素,自己吓自己罢了,便没有慌得那么容易。郑云龙记得他是右转拐进的死胡同,那要这会儿要往小超市的方向走就是左转……郑云龙看了一下方位,试着退回去几个路口前,好在他记忆还算不错,凭印象回到了比较眼熟的路口后又接着走。
郑云龙走得很专注,没发现屋檐下挂着有些廉价感的仿古灯笼看上去不大一样了。
巷道地面是被岁月磨圆棱角的石砖,偶尔能看见巷子边摆着旧家具和电瓶车,郑云龙基本是靠这些认得的路,虽然没有看见那台破旧的小电驴,但是这屋窗外面放了张瘸腿凳子他有印象,郑云龙精神一震,只当刚才可能从别的巷子里走,错过了那台灰色小电驴,他脚步加快了几分,虽说对于外婆家还不算有归属感,但他想起来他的冰啤酒和那些饭菜,仍然归心似箭。
不远了,再走个七八分钟差不多,这条巷子很长,远远看过去可以看见灯笼的红光照在地面,郑云龙吸了吸鼻子往前踏,旋即脚步一停,猛地察觉了不对。之前郑云龙闲着也是闲着,观察过灯笼,毕竟摄影师么什么都看看,擅长观察,怎么说呢,他感觉这些灯笼就是义乌大量批的那种,便宜得很,塑料制的,粘一层化纤红布,不大有诚意,但是现在他抬头看过去,离他最近的那一盏……里面隐约能看见火光轻轻跃动。
形状不大一样了,质感古朴厚重,光也没有那么亮,红布的颜色更暗一些,郑云龙抓着那个塑料袋,站了片刻,他回过头去,猛然间发觉所有的灯笼都变了模样。 一整排,在时光仿佛停止前进的老巷子里,跟着风轻轻晃起来,又像有人调皮地拨弄,晃动的弧度与频率一模一样,左摇,右摆。
在这个瞬间郑云龙头皮发炸,心如擂鼓,往前走不是,往后走似乎也不是,他一扭头,发觉左右两侧的巷子昏暗无光,不晓得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黑暗好像比那些红光更加安全一些。
郑云龙犹豫片刻,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这种时候只能靠直觉,他选择转身走进黑暗的巷子里,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干脆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前路跑。郑云龙跨步很大,中间他不安地回过头去,发觉灯笼的火光在他身后缓慢地点起,一盏接着一盏,像在逗弄,又像把他逼进黑暗里,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生疼,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儿,同时他忽然想起了两天前阿云嘎和他说的那句话。
阿云嘎让他九点之后不要出门。
他出门时是几点,应该不到九点的,郑云龙能确定——但是等走到超市之后呢?那肯定是超过了的,这么想来,好像在回程的路上就一直不对劲,他方向感不算太好,但也没有糟糕到这个地步,怎么会出了超市之后就开始迷路?
巷子好像在身边越来越窄,他一抹额上的汗,看见左右有木门和木窗,不断重复出现,稍稍放慢了脚步能看见每扇窗上在相同的地方都有道刻痕;郑云龙想过高声求救,但是等红灯笼的火光靠近,他看见窗边站着苍白的人影时,郑云龙立刻就收住了求救的声。 那道人影似乎也在朝着窗口靠近,像信号不良的一道白影,像纸一样苍白,郑云龙不敢看,不敢偏过头,当然没有看到这么多重复的相同的木窗里站着重复的相同的白影,脸上纸画的五官却有微妙的不同。
黑笔画出来的眼睛,一扇窗里比一扇窗里更紧迫地看着郑云龙。
他专往那些黑暗的巷子里跑,到最后索性紧紧闭上了眼,巷子已经窄到挨着他的肩膀,到此时郑云龙恍然明白过来红灯笼把他往黑暗里驱赶的用意。他的牙齿打战,木窗框压到他的肩膀上,如果他睁眼,会看见悬在他头顶上方几寸处的红灯笼正慢慢地亮起。 照到了木窗内。
窗内的人站着,眼神朝下,郑云龙汗湿的发就在窗外触手可及的地方……
郑云龙闷哼一声,往前挤,这巷子太窄了,压得他肺里的空气都往外窜,他感觉他恐怕真的要折在这儿——
他忽然听见了口琴声,很细,像漫不经心吹出的声音,随后要绞紧压碎他的那股压力猛地松开,背后木窗里伸出的手像被烫到一般缩回。
郑云龙往前一扑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