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仁娜教他加固羊圈,两人忙了半天,纳木罕帮着赶羊,又进去看看弟弟醒了没,有没有哭,一会儿萨仁娜牵了头母羊过来挤奶,晚一点给孩子喂。
天气虽然冷,但是这么忙活了一通,身上倒是热起来,他擦了擦汗,见伊德尔还在睡,索性过去看看萨仁娜需不需要帮忙。
她翻了好几件旧的小衣服出来,还有洗得柔软的尿布,她翻看着布料一边道:“得要用这种才不伤孩子的皮肤。”
这点伊德尔也说过,但是他们那儿东西少,比不得在这边,以前孩子用过的旧物件都还留着。
她的抚触带着点儿留恋,情不自禁地怀缅那个孩子。纳木罕不在了,她的悲伤不比伊德尔少多少,贺同默然无语,对着她有种奇怪的愧疚——还有隐约的嫉妒。
这种时候要请她节哀,似乎也不对,倒是萨仁娜比他想的要豁达,抹了抹眼角说:“没事的。”
“草原上就是这样的,你得接受。”她把翻拣出来的衣裳摺好,给贺同看,有一些是她做的,有一些是伊德尔做的,他们做衣服的习惯有些不一样:“伊德尔不敢给人看到他做女人的活计,都趁着回来的时候做一些,但是孩子长那么快,怕做完了孩子穿不下了,就做得大件一些,纳木罕穿着的时候都要把袖子折了缝上。”
有些好笑,又有些悲哀,她给他看袖子的痕迹,有些磨损的地方,说:“伊德尔不容易。”
萨仁娜是个温柔秀美的女人,娓娓道来他们过去的生活时,能让贺同平静地聆听。她招手让纳木罕帮着切晚餐的料,把土豆削皮,小姑娘手不大,抓得有点困难,用着刀看得人生出忧心。
贺同问:“不然让我来吧。”
萨仁娜摇摇头:“让她来,她得学这个,总有一天,她得做饭给自己吃。”
纳木罕也没有异议,削皮削得很专注。
贺同短时间内无事可做,归整起自己带来的箱子,里面有些干燥的草药,他就盘腿坐在火炉边处理。这西医不像西医,中医不像中医,蒙医不像蒙医的,但在这个什么都缺的时候,就得什么都能会一点。
萨仁娜与他漫漫说起一些他们这儿的偏方子,有些是人用的,有些是牲畜用的,毕竟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找着医生,多少累积了这些方子。
她说这些纳木罕都识得,能叫小姑娘带他去认一认。
伊德尔太累了,睡得很熟,就在贺同身后躺着,贺同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问她当年为什么会答应伊德尔。
这等于没有自己的孩子,不算有自己的家庭,可是萨仁娜边缝补着衣服,边反问他:“怎么不算呢?”
“纳木罕就是我的孩子,伊德尔他们是我的家人。”她静静瞅他一眼,笑容很平静:“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萨仁娜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你不晓得,女人要不依靠男人有一个自己的地方,有多困难。”
孩子要尽量生,能活几个听天由命,萨仁娜有夭折的兄姐,也有夭折的弟妹,便是如此,活下来的手足也有四五个;伊德尔也是这么过来的,什么都缺,摸索着打滚着,命像草一样贱,也一样坚韧,到底活了下来。
“那时候天不亮就要干活儿,有一次丢了羊,我差点不敢回家。等到家的时候我被打了一顿,没有晚饭吃,隔天我姐姐在我出门放羊前给我塞了半块奶豆腐,我吃下去,却不够,胃里烧得慌,拼命喝水止饥。”
“我那个姐姐命不好,她嫁人以后被家里男人打,连着生孩子,她家里男人不干活儿,天天喝酒,她拼命做事,然后死的时候就剩一把骨头。”
所以当伊德尔请求她的帮助时,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伊德尔承诺会让她主持这个家,她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
是很辛苦,但是生活哪有不辛苦的,所有人都在挣扎着努力着活下去。起码自己选择的苦头吃得甘愿,她想起来当年,仍然会感到幸运。
伊德尔是她的姐妹,他也许因为生活的磨砺,养出来一股凶悍,但那是为了要保护他的家。
他在这个毡包里仍然保有他天性里的柔软,倘若没有萨仁娜,他或许不会有保留这份柔和的能力。
贺同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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