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年纪加起来都要七十好几了,适应了下,还是能找到相处的平衡。
这儿和蒙古包里边不一样,蒙古包是个圆形的结构,到哪儿都避不了,但是在小卫生院里帘子一拉,起码看不见彼此。
来这里找贺同看病的人意外比伊德尔想的要多,贺同的声音放轻,可来的人说起话来嗓门还是挺大,伊德尔隔着帘子都能把来问诊到人什么毛病弄清楚。
时下的人都是差不多这样的,小毛病忍忍,到不能忍了才来找医生,往往小病拖成大问题;贺同却不急不躁,能处理的处理,不能处理的温声跟人家说我这儿看不了,得上大医院去。
几天下来也有人探伊德尔的病,贺同大多不认识,战友居多,还有那些跟他一起出去猎狼的,给他提的大多是自家做的东西,比较贵重的就是两个黄桃罐头。
伊德尔看见便皱眉,说不能要,叫他们拿回去;提来的人年纪比他还大,让他收着,也是恰好有了才给他。
这又不是天天有,这个队里面也不够分,大家一致同意的,不然给了这个不给那个,都说不过去,还不如给伤得最重的伊德尔。
话说到这样伊德尔才勉强地收下。
贺同一直很安静,人来了他就给倒热水,一杯一杯地接着倒。
给人看病的时候还没被夸,给倒热水被夸了,说你这个医生挺好的,贺同也不在意。
几个人跟伊德尔提起,说那狼皮子处理完再给他送来,说的人嘴快,讲皮子虽然有伤,但料子还是好的,做顶帽子,男孩子戴着就好看。
讲得太快,说到一半才想起来伊德尔家里只剩下个姑娘,一时之间都没了声音。
伊德尔表现得很寻常,滴水不漏,说应该用不着,家里面儿子差不多年纪的拿去吧。
这个年纪不只女孩子爱好看,男孩子之间其实也会注意,条件虽然艰苦,但能给的还是要给么,能有顶新帽子戴多好。
人家搓搓手打圆场说不然给萨仁娜也挺好。
贺同这时候站起来掀开了帘子,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伊德尔还要静养,该让他休息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来时他们拿下了帽子和大衣,就放在屋里炉子边烤着,现在摸着热乎,他们穿上了以后便告辞,贺同点点头,从柜子里拿了干净的纱布来给伊德尔换药,两三个大男人很快走出门,一会儿便听见马蹄哒哒地走远。
贺同从头到尾没有越界,他是一名合格的医生,正常地不大熟悉他的病人有过什么过去,表现得如同这个孩子始终与他无关。
贺同只在转身的时候闭了闭干涩的流不出泪的眼睛。
伊德尔的脸色苍白,看上去比前两天来的时候还疲倦。
人一走他勉强打起的精神便消失了,靠着床头不发一语。
贺同沉默地替他换药,伊德尔问他:“我还得在这儿待多久?”
男人替他敷上纱布的动作顿了顿,又如常地继续:“还要一阵子,你这个没那么快好,休息不够容易留暗伤。”
他又说道:“那些东西我看过了,你能吃的我留下来,其他晚一点儿我走一趟,拿去给萨仁娜。”
伊德尔点点头。
这些东西都摆在旁边,贺同替他换完药,又确定了他暂时不需要帮忙如厕,这才取了布巾,把东西都装起来。
贺同留下了一个黄桃罐头,伊德尔不一会儿发现这件事,出声提醒:“这个罐头你漏了。”
他伸手去拿,这个罐头挺沉,银色马口铁罐子上面贴了彩色的纸,只用右手不好取,他手本来就小,又没有着力点,差点摔了。
贺同回身说:“拿了一罐了,这罐给你留着的。”
伊德尔拧了眉:“不用。拿给萨仁娜她们吧,纳木罕……”
他深吸一口气,才能接着把话说下去:“纳木罕应该会喜欢的。”
在他们这里太少见到这个了,谁看见这种甜的糖水罐头会嫌弃呢?多稀罕啊!但凡见到了都是珍惜着吃。
贺同安抚他:“她和萨仁娜也没法儿全吃完两罐,你吃吧,你正病着,吃点别的心情好了,也好得快。”
伊德尔说:“我不爱吃这个的,太甜了。不用给我留。”
想了一下又开口:“你跟萨仁娜说,让她开了罐头也要吃,不要只想着留给孩子。”
贺同拿起那个罐头,想起来以前他们分着吃一袋脆枣,几颗脆枣就够他们高兴。
伊德尔喜欢吃甜的,贺同还记得,可现在伊德尔疲倦而克制地望着他,像一枚残破的月亮。
他看着伊德尔,走到荒凉的今天,两个人错失的岂止是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