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仁娜带着女儿回家前,贺同最后问了她一句:“你怕不怕我把伊德尔带走?”
带走,带离开草原,带到天涯海角去,有可能么?贺同想过的。
然而萨仁娜说不会的。
“他把你留下来了。”
贺同靠着门框,手抬起来挡着眼睛,又像哭又像笑。
他在这儿待着,很快便站稳了脚跟;贺同离开这里没有久远到谁也不记得的地步,来来去去总能见到一些认识的人。
大家看见他都要多嘴问几句,有人问他怎么又回来了,他便说还是喜欢草原,离不开了,想来想去还是回到这儿。一辈子都在草原上的人离不开土地,听见他说喜欢,更是高兴。
贺同这不算说谎,喜欢这块地,也喜欢这里的人。
不过他并不特意去找伊德尔,伊德尔不愿意看见他,他心里知道,反倒还躲着些伊德尔。
萨仁娜无意问起有没有见到贺同的时候,伊德尔背过身去,瓮声瓮气说没有。
又道:“看不见最好。”
萨仁娜眼神扫了扫他背影,便当他说的是真的吧。
可谁都没料到再见面时,伊德尔受了伤;他们这块地儿有狼,夜里逮了牧民的羊祸害,从羊圈里把羊叼走,专挑那个肉嫩的羊崽子吃,吃也吃不干净。
有人还信誓旦旦说这是莽格斯,伊德尔带着人去看过了,就是狼的痕迹。
这个不解决了不行,母羊都被吓得退奶了,牲畜不安稳,而且食性太差,要是寻常可能自认倒楣,可是一吃就是挑羊崽儿,这哪里成,眼看着要进冬天,放任这些狼逮着小羊祸害,牧民还怎么办。
因此伊德尔带着人去把狼猎了,他有准头,骑马又稳,手指一扣扳机那就是一只。
可最后他没打准。
这狼都是群居,往往是一对儿的夫妻带着子女猎捕,他们追的这对却还没有年轻幼狼,但是很凶猛。
一行人追了好几天,在河滩不远处找到了,一开始想过用血腥味儿诱捕,用了新鲜的羊尸,但是这两只狼太精,不肯出来,最后才追了这么远。
爪子再厉害也厉害不过火药,伊德尔拧眉看向准星,先打伤了母狼的后腿,但看见母狼怀孕的肚子时,他犹豫了瞬间。
公狼迟迟不肯跑远,枯黄的原野传来狼嚎,听起来很痛,月亮已经出来了。
狼的性子太凶了,伊德尔其实在杀死母狼的时候就料到了会被公狼报复。公狼狡猾,而且失去了配偶和子女之后既凶猛又不管不顾。
他们的马本来就累了几日,被这狼耗得疲劳,这狼冲进去他们队伍里惊了马匹,马匹吓着了以后分散开来,便不好开枪。
这么个距离,开枪反而容易伤到自己人。
最后伊德尔摔下马来,是用匕首解决的狼,他被送到贺同的小卫生院时将贺同吓了一大跳,半身子都是血。
伊德尔说:“不是我的,是狼血。”
他穿着件陈旧的蒙袍,半拉身染着大片的血褐色,等到了卫生院已经干了大半。
要说离没事却也差得远,同样负了不轻的伤。这公狼聪明得很,不晓得是记住了伊德尔的模样还是气味,反正认出来是他开的枪,便盯着伊德尔撕咬;好在天气转冷,人都穿得厚实,足足好几层,伊德尔当兵当得也久,知道如何自保,要是放寻常那狼上下颚一合,骨头都能给咬碎,筋骨撕扯开,他这已经算是极轻的伤。
伊德尔的刀几乎把牠肚子开了,肠子流出来,牠还要张嘴来咬他,队伍里的人急忙来拉开;贺同看见他这么被送进来,两手发抖几乎站不住。
伊德尔还能站着,反倒是贺同的模样更糟一些,高高大大的个子看上去随时会厥倒在地,他们队里的小年轻还觉得伊德尔厉害,是英雄,嘴巴不停给贺同说,越说贺同脸色越白。
他用剪子剪开伊德尔的袍子,血污沾着黏住了,伊德尔触及他的眼神觉得心惊,只好低头去看,贺同手指抓着银色的锋利剪刀,几不可见地轻颤。
贺同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给那个送伊德尔过来的小年轻说,烦请他去给萨仁娜她们报个信,这才想起来是该说,急急忙忙又跑出去了。
他们队伍里其他的人留下来收拾,再找找还有没有别的狼。
现在就剩下伊德尔坐在这个小卫生院的病床上,贺同给他处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