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着的六年里,这忽然就成为了一种习惯。他们逐渐适应分离之后的生活,尽管这对郑云龙来说,就好像缺失了身躯的某个部分般怪异,他从未出现过如同小说或电影般那种回过头去才失落地发现他不在身旁的情节,因为缺失感是如此巨大地笼罩着他,时时刻刻如影随形,在只有单人床的房间里,在失去了对床轻浅呼吸声的深夜中,盘据在他的脑海。
他们在郑云龙到达上海后发的初几条短讯也带着莫名的生疏,官方客套的吃饭没有,早点休息,浑然不见朝夕相处四年的深厚情谊,全是冷淡疏离的坚冰――郑云龙在上海挣扎着生活累,累得很,他知道阿云嘎也累,但他盯着手机里的短讯就来气。
气阿云嘎发给他的讯息,气对话里两人看不见的别扭,更气他自己的害怕。然后又在反复犹豫的时候气阿云嘎,是这个人说要多联系,但是冷淡如斯也是他。
剧团排练紧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睁开眼就是背台词和排演,连轴转得脚跟打后脑勺,偏偏阿云嘎和他的短讯还要强行占着他所有其余不工作时后的大脑,叫他恨不得撂下挑子,买张车票就回北京去见那个人。
这么个忙法,时间该是快的,该是一溜烟就过了的,可是郑云龙没感觉到,尤其是当他对戏的时候,排练的时候,再没有他的班长叫他起床,逼着他一遍又一遍的练,于是他连赖床都觉着没意思透顶,倒把一两个同样毕业后也到上海的同学吓了跳,笑他大龙你这是转性了吧。
只有郑云龙自己知道没转。他还是一般的暴躁,只是阿云嘎不在,那些能让对方无奈的举止都没有意义。
好不容易三个月后他终于等到个有几天的假期,他几周前就买好了动车票,背了个小小的背包就回北京去,没有同任何人说。讯息箱里躺着的最后一条讯息是阿云嘎说他手边节目的录制告了一段落,终于能够好好睡上一觉。
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阿云嘎门前,掏出口袋里他陪嘎子搬宿舍时打的那把钥匙。郑云龙轻手轻脚地插入钥匙孔,喀哒一声便扭开锁。屋子内和他三个月前离开时似乎没有多大改变,可又好像有哪儿不太一样。
不大的房间空空荡荡,那些搬过来的两三个纸箱还靠墙搁着,衣服散落在茶几上,一眼他就看见床上那人睡得安稳。
他走过去的时候那人似乎终于迟钝地察觉有人靠近,慢慢张开眼,带着初醒的迷茫:“……大龙?”
郑云龙忍不住伸出手去,当他的手贴上男人的脸颊时,三个月来轰鸣躁动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熨贴得他想要呻吟。
阿云嘎迷迷糊糊地开口:“我这是在作梦么?”
这句话不知怎么地极大程度的取悦了郑云龙,他低声回他,不过看上去阿云嘎还没清醒到能够理解他的意思,所以郑云龙想想后干脆脱下外衣外裤,掀开阿云嘎被子的一角,十分鸠占鹊巢还没一点不好意思的让床的主人往里挪挪给自己腾点地方。
半梦半醒间的阿云嘎嘟嚷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蒙古话,郑云龙仗着身边的人比自己还瘦上好几斤的优势,把人搂到怀里舒舒服服地叹口气后也睡了过去。床是单人床,睡上两个高大的男人自然是窄小的,手脚都伸展不开。
不过他在睡着前的最后一个想法,却觉着这张单人床,两人迭在一块儿似乎也不错。
阿云嘎醒来时自然是吓了一跳,内蒙人傻呼呼地把青岛人摇醒过来,问他怎么在这儿。郑云龙好不容易几个月下来睡了个安稳觉,暴躁地喊声“干啥”支起眼皮子看见是阿云嘎,又把人拽回被窝里睡,接着他们醒来,他们做爱,第一次是郑云龙急切直接的渴求,他的手探入阿云嘎洗白的睡衣内,熟练直接地抚弄他敏感的胸乳,男人的肌肤在他掌心下立起小小的鸡皮疙瘩,随后等他的指尖滑到他两腿间已然勃发的欲望之后,那儿已经是滑腻腻的春潮一片。
日光落在这个逼仄的房间内,阿云嘎就像他先前,就像郑云龙日日夜夜梦里的那样,无声地喘气,隔壁听得见情侣吵架,听得见电视声响,听得见万丈红尘中所有烟火气,然后九月末天气还热着,风扇呼拉呼拉的转,吹不去两个男人混乱的情欲。
他在最后一刻想起来要戴套,湿滑的手指试了几下才艰难地扯开安全套的包装,郑云龙掏出套子来,包装内的润滑液滴落在阿云嘎白皙的肚皮上,他穿作睡衣的那件T恤被前者往上推,是浑然任人鱼肉的姿态,还有阿云嘎垂着的眼,散下的发梢,还有他张开的双腿,嫣红烂熟已经准备好迎接――他戴上套子的时候手指还在颤抖,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发泄,他不知道阿云嘎能不能怀孕,会不会怀孕,愿不愿意怀孕,可是他怕,又恐惧又渴望,恐惧阿云嘎不想,于是他在这个时候向来是个乖孩子。
他不敢问。这要让人知道能笑掉大牙,天不怕地不怕的郑云龙也有不敢的时候,首先不同意的就是从小看他长大的那些街坊邻居,再来是他的亲友师长,和那堆狐群狗党――可郑云龙不敢,这么二十来年下来,他不敢的事情桩桩件件数下来样样与阿云嘎有关。
郑云龙扶着性器往内推去,那儿柔柔地裹住他,贴合收紧让他脊柱发麻,阿云嘎的抽气声让他知道他还没习惯,可是他忍不住便开始抽送。
他撞得很深很重,次次到底,几个月前好不容易磨出来的一些技巧全被扔到脑后,然后他低头去吻阿云嘎,手臂就支在男人颊边,他们身下的单人床吱呀吱呀地闷响。
阿云嘎的房间里头理所当然全是阿云嘎的味道。这和他们住宿舍的时候又不一样,那个时候好几个男生一块儿住,现在却纯粹得多。阿云嘎身上的气味,他常用洗衣粉的味道,还有性事的气味混杂在一处对郑云龙来说如同春药。
第一次结束得很快,他从阿云嘎腿根紧绷的战栗辨识出他已经快到顶峰,于是也不压抑自己便射了出来。
完事之后他浑身是汗的往下躺在男人身上,直到阿云嘎瞪着他嘶哑地让他起来,他才贱兮兮地翻过身,侧着躺到他身边。他从他的身体中退出,摘下套子,正想打上结往地板上扔时又改了心意。
阿云嘎闭上眼睛,胸膛起起伏伏,而郑云龙凑上去啃咬男人的颈脖,套中的精液被他倒上男人平坦的小腹。后者还想制止他的胡闹,然而本来汉语就说得不好,在高潮过后更是组织不出语言,试图抓住对方乱来的手却被抓住手腕,让他自己把微温的体液抹开。
阿云嘎的身上也布满了薄汗,郑云龙唇下的皮肤是微咸的汗味;他舔吻过去,在他的喉结上打转。
高潮后的失重感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漂浮。两人的腿缠在一处,阿云嘎身上没有多少体毛,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倒与郑云龙形成反差。
“你是狗么?”阿云嘎终于捡回了一点说话的能力,他抱怨道。可他带着内蒙腔的普通话听上去却是柔软已极,绵密地将他包容,哪有哪怕一丁点谴责的意思在,反到像是恋人间的低嗔。
“我们才刚做完这事儿你就说我是狗不大好吧?”郑云龙向来是牙尖嘴利的那个,一句话便将男人怼得闭上嘴。
郑云龙也没纠结,开始絮絮地与阿云嘎说这三个月的事情,他抱怨房间太小,邻居太吵,交通壅塞,团员太蠢……他毒舌地评价,阿云嘎安静地听,听郑云龙把他们分离的三个月内塞进三十分钟。
说完了,郑云龙问他:“你呢?”
“就那样。”阿云嘎简短地回复。
“没了?”郑云龙追问道,他的手指滑过阿云嘎的肋骨,像是拨弄过琴弦,阿云嘎侧过头来看他,平日里忍不住皱起的浓眉舒展开。
“我不是都用短讯和你说了么?”阿云嘎说。
可是那不够。郑云龙想听他说,想听他抱怨,郑云龙想他嫌他的同事,嫌他的工作,嫌郑云龙离开之后他看什么都不对。阿云嘎没有,他安安静静地摇头,这也不是他的个性会做的事情,郑云龙知道他的胸膛内藏着广袤的草原与穹顶,温柔又正直。
他恍然间察觉自己想要的是证明,一个他在阿云嘎心中不同旁人的证明,最好证明了他新遇上的人没有一个像郑云龙这样好玩,这样同他契合;然而矛盾的是他又切切实实地知道他在阿云嘎心中的分量并不比他的家人轻。那么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郑云龙看着阿云嘎的眼睛,恍惚又忘了自己在想的事情,他该是蒙古传说里美丽的白鹿,啊,是的,阿云嘎也同他说过,苍狼与白鹿,也许蒙古男儿都向往成为苍狼,可郑云龙看着他却见到浑身雪白的鹿。
他们的第二次便温柔许多,郑云龙有了心思慢慢地磨,细密地吻,他又拆了套子戴上,缓慢地进入,双眼不错地看着阿云嘎,阿云嘎咬住下唇阻止声音泄露,白皙的脸庞密密地氲出汗珠,染上薄红。
阿云嘎太瘦,郑云龙的手掌贴上他的小腹,那儿他往下压时,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阴茎在皮肉下动作,阿云嘎受不得他这么做,郑云龙一这么干他就想曲起腿阻挡他,郑云龙看了几次发觉那不是疼的而是太过快活后,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起人来。
第二次比第一次更叫阿云嘎意乱情迷,他真忍不住声音的时候就低哑地喊郑云龙的名字,喊他郑云龙,喊他大龙,又喊他龙哥,男人的嗓音被他的顶弄撞得支离破碎,偏生又旖旎万般。
这次他们直到日上三竿才结束了缠绵,郑云龙几个月来终于被喂饱,他躺了好一阵子后才起身从他的外套口袋里捞出烟来,虚虚地衔着却没有点火,阿云嘎则拿过他的烟盒看。
“你怎么不抽之前的牌子了?”
“累,就换了个味道重的抽。提神。”
阿云嘎嗯了声,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烟盒盖子。里面剩不到一半。
他们两人依旧是迭在一块儿的,都漫不经心地发着呆,郑云龙想知道阿云嘎究竟在想什么――也许一直以来,他都在等阿云嘎开口问。
他等阿云嘎问他他们的关系,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既不想阿云嘎问又想阿云嘎问,可是阿云嘎没有。他也想问阿云嘎为什么让他这么做,为什么愿意把他的秘密袒露在他面前,可是郑云龙也没有。
于是他们起身吃饭,漫无边际地聊同学,聊工作,聊音乐,对这个八步半房间里的大象闭口不谈。然后他们做爱,缓慢地做爱,做到郑云龙的假期又迎来结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