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床的小童只会笑,只有眼白没有瞳孔,阿云嘎抱了一阵就发起抖,他紧紧抓住郑云龙的手,郑云龙同他差不多怕,反握着他的掌心冰冷湿腻。
但它们不让郑云龙同他坐太久——新郎倌要出去谢酒,阿云嘎对此充满牴触,郑云龙亦同,他们俩紧抓着彼此的掌心,纸做的仆妇便上来扯:“哎哟,新娘子舍不得新郎官啦,咯咯咯——”
纸人的笑声尖利,像人而不像活人,纸做的手掌力气却大如铁钳,按住拉扯,两人压根无从抵抗这股力量,阿云嘎的指甲在他手背留下血痕,忽地纸人的动作都停下。
它们本来各司其职,眼下都将头往他们的方向扭,无声地靠拢,纸做的鞋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一圈一圈,缓慢地靠近,它们的眼睛看着伤口,纸画上的毫无生气的双眼似乎张大了一些。
发出了悉悉簌簌的呓语。
血,血食,活的,血血血血血血…………
拉扯着他们的纸人靠得最近,它有画上去的丹凤眼,柔美的鬓角和耳珰,小巧的红唇,它几乎附上贴上冒出血珠的伤口。
纸人没有能张开的嘴,倘若可以,阿云嘎几乎能想像它们已经争先恐后地舔舐上那些新鲜血肉。
阿云嘎心下胆寒,在它们停滞的这一刻挣脱然后用嫁衣的宽袖盖住郑云龙手上的伤。
它们看不见了,还想嗅闻,但味道也稀薄,于是它们逐渐散开,仿佛从未发生过插曲一般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郑云龙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阿云嘎不得不把方才的盖头给他系到手上,在纸人转头向他说“没有这样的道理。”时大着胆子说是要让男人记着早些回。
它们默许了,郑云龙被推出去,剩下的纸扎人摆上饭菜,全是冷盘,看起来像供桌上搬来的食物,凝着油脂的鸡和鸭,一条烫熟的猪肉,碗里白饭插着三炷香未点,阿云嘎再细看,燃烧红烛上跳跃的不是橘红火光,烛光泛着青,连带着周围的红都带上了阴森。
阿云嘎只能低下头。双手紧紧按在大腿上。远处喜乐仍在演奏,拖长了调子分不出是红是白,纸人替他夹了菜,问他:“怎地不用饭?”
新娘子要补充体力,咯咯咯,不然晚上受不得。
纸人惨白的脸画着殷勤的笑,将菜夹到他嘴边:“新娘子怎么不吃?”
冷腻的油块沾上唇,随之而来是扑鼻的肉腥味,早已放得酸了,米饭也生了霉,纸人要让他吃饭的力气愈发大,歪着头看他紧闭双唇:“新娘子闭着嘴。”
沉默了数息,很难说那一瞬间转过多少可怕的念头,最终阿云嘎屈服了,皱着眉将饭菜送进嘴里咀嚼,假意吞咽。
“好东西呢,要不是这次排场大,哪有这么好的鸡鸭鱼肉?”
阿云嘎掩着唇,把东西吐进了袖子口。
再两口就说饱了,纸人大抵不信任,靠近过来像要检查他有没有吃——纸人低头看着肚子。
剖开来有没有,一看便知道——阿云嘎不等它说,挥手让撤下去:“赏,赏你们的了。”
这招管用,纸人撤走了三牲和碗筷,出了房门阿云嘎透过窗子看见纸人拼命地嗅,还有一些模糊的影子蹲在盘子前抓起食物塞入口中。
管着他的媒人纸拿了把剪刀,笑吟吟地问个纸人小丫鬟想不想吃看赏的饭菜,纸人丫鬟木木说想,媒人纸抬手将剪刀戳进它的脸颊划拉开,纸人的下颚半挂着晃荡,就剩半张画上去的美人唇。
随即它扑上去抢食起饭菜,湿的饭食濡湿了纸张也不管,能抢到多少都往豁口裏塞,塞不够了便掏出来内里湿软的浆纸接着塞,最后掏空了只剩下个纸皮装菜肴,又被一旁的鬼物掏开了吃,纸皮上画着的人脸人身半人不人,被掏空肚子埋头进去吃菜饭。
阿云嘎看得脸色惨白,纸媒人转头回来看新娘子。
还记得让新娘子不怕:“新娘子有大福气哩——可不是那有福没命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