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嘎】一厢情愿的后续
阿云嘎向来是个舍得狠心朝自己下狠手的人。纵看他这一生,乐少苦多,命运总是太折磨,兴许算不上什么聪明人,但他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道,你不先对自己狠,你就等着让别人让老天对你狠。
小时候开筋,压不下,老师不管,让学长帮忙,而那个时候的他甚至钝得,疼得掉了泪,一瘸一拐地回去,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年纪比他大的孩子在他喊停了还不肯罢手,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哦,他是被欺负了。
经历过的事是会在骨上凿出痕的,这生就得带着,去不掉,哪怕肉长全了,血肉底下看不见的地方,仍然在那儿。
阿云嘎的这股狠劲支着他从草原里面爬也得爬出来,自然就能让他握紧了刀把心给生生剜下来一块。
他习惯遇到了好姑娘就上去问一问,你有没有男朋友,再问一问,我有个大学同学,特别好,要不要给你介绍?
第一次问的时候他险些绷不住脸上笑容,只觉得这刀不只是往心上捅,是连五脏六腑都在痉挛。他颈后冒汗,双手藏在裤兜里打颤,阿云嘎又怕她应下,又怕她不应下。 耳鸣。耳鸣大得他一下没能听见她回了什么,眨眨眼睛才知道,哦,她说还不想谈恋爱,不好意思。
是好事么?
死刑可不可怕?可怕。可是当死刑不断地逼近又被延后,被折磨的囚犯承受不住,最后也只想有个解脱。阿云嘎性子好,生得好,加上他汉语要说舌灿莲花是没办法,却格外真诚,他一旦笑眯眯地对女孩说,我有个大学同学,特别好,特别逗,特别特别可爱,女孩子们还是应下的多。
无他,因为在他的嘴里,那个大龙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可爱,好像他独一无二,好像他珍贵无比,会听得人也跟着软下来,想,这真的是个好赤诚好可爱好可贵的好男孩。 只是阿云嘎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一点。
有女孩应了,他就要去告诉大龙,大龙上次跟他说学会加微信好友了,刚好。打铁要趁热,何况快刀斩乱麻,痛归痛,拖延更不是他的作风。
阿云嘎犹豫过发信息还是打电话,但最后也由不得他,他发了一句“大龙在吗?”,那边电话马上打过来,催命似地响。
想不出来不接的理由,只好接了,他开口道:“喂?”
电话比文字不好,是情绪更难藏。阿云嘎玩着破洞裤上的白线,手指去抠,总点转移注意力,才不至于听见郑云龙一声“喂嘎子啊?”就溃不成军。
但还是没撑住,阿云嘎一会儿不说话,郑云龙便开了口,他听上去不好,还有些委屈,问他:“你干嘛不说话?”
阿云嘎在这头张了嘴,他不爱哭,很久都没哭,可这个时候胸腔里的疼往上冲,冲到鼻腔发酸。
郑云龙又问:“你最近在干嘛呢嘎子?好久没跟我说话,啥时候有空你再来上海啊,我给你留票。”
这话阿云嘎没法答。要他怎么答,答不了,手里的手机好重,他是刻意地跟郑云龙拉开了距离,这也是为了他俩,阿云嘎向来脑子明白,他决定好,就打死不回头,跪着爬着都要走完,可是近三十年来头一遭,郑云龙一声嘎子就让他节节败退丢盔弃甲,险些前功尽弃。
他差一点就说下个月,下个月我就去看你。阿云嘎不稀罕说谎,他要是说了下个月,那他一定下个月去看他,从不食言,可眼下他不成。
算算时间快要两个半月没见面,他哪里跟郑云龙分开过这么久,他还在北京的时候没有,去了上海,因为放心不下,更没有。
于是他说:“有空,有空就去。”
在不知道的时候,还不那么疼,只是不舍;可一旦明白充盈胸腔的,填满心跳和呼吸间隙,捉摸不着的究竟是什么之后,就知道了痛楚。
爱多恼人。
爱让高墙倒塌,让黑夜远去,让最坚硬的心都要软弱,一点游移颤声就使他溃逃。
郑云龙需要他,尽管,阿云嘎想,尽管他并不是用他渴求的方式需要他,但郑云龙的需要毋庸置疑。他几乎要忍不住诱惑,就这么摆着——他可以用郑云龙对他的需要绑住他,甚至就在他的鼻尖下,仿佛逗引,近乎挑衅。
他几乎忍不住伸手。几乎。
两次三番阿云嘎要伸手握住他,像握住一线蛛丝,但最后他没有。在他开口的时候,他说:“大龙,我有事情要跟你说呀。”
“我之前去录节目的时候~遇到了很不错的好姑娘~”他低着头,伸手抠那些白线,抠了半会儿还完好的那些,又去揪断掉的。
“我跟她说~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叫大龙~”阿云嘎的声音是笑着的。声音笑不出来的时候怎么办呢?你得笑,拉着嘴唇提上去,眼睛弯起来,骗你自己,你的声音就能笑了。
这头没有人看到,但是阿云嘎脸上却还带着笑。得维持住不能垮,脸颊酸,带着眼眶鼻子都是酸的。
他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词不达意,话好多,叽喱咕噜往外冒,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听到自己问他:“大龙,我给你她微信号呀,你们加一下,也许聊得来呢?” 对话中断了好久。他听见大龙的呼吸声,好沉,好沉,为什么呢?是不是又感冒了? 手指溜到裤子破洞的白线下面,勒出痕,阿云嘎听见大龙说:“我不会。”
阿云嘎傻傻地“啊?”了一声。 大龙重说一遍:“我不会加微信。” 阿云嘎有些急:“上次去我才教过你呀,你忘了,就——”
可郑云龙打断了他:“你上次来找我都多久了?”隐隐约约地有些气急败坏,“我都忘了。”
阿云嘎哑口无言,他一会儿呐呐开口,想隔着手机再教一遍,然而不管他怎么说,对面翻来覆去就是不会。
饶是阿云嘎做好准备,都没了办法,最后胸腔里的疼硬生生给点燃了火气,谁喜欢干净俐落地杀头给改成凌迟?阿云嘎能对自己狠心,不代表他喜欢额外的疼痛。
没有别的出口,只能不欢而散。年少时候没少吵架,吉屋出租时总黏在一块儿,为了戏吵,吵完谁也不理谁,但最后总是互相要服软。
当时他们总归还在一起。做一对有今天无明日的恋人。他们总还有一个鲜明的目标,总还有一台戏。 可谁也不能进了戏一辈子不出,谁也不能抓着那段虚无缥缈的情感不放手,他阿云嘎不能。
那台戏是个节点。过了,便过了,不能挽留,不能多想。为了戏牵起的手散了,那他怎么能还眷恋地不肯放。
他在挂断电话之后想,郑云龙怎么不懂他的努力呢?但又想,哪怕郑云龙不懂,他也必得往下走。
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不失去。 哪怕得亲手割断两人身上粘连的皮肉神经也在所不惜。 他能解决好。他会解决好。
阿云嘎好强,但两人素来是这样,吵架吵不了太长,又抓心挠肝地想,死撑着隔了几天,还是说了话,没几句又重回了先前的方式,好似从没提过这事儿,好像他也没察觉到阿云嘎逐渐拉开的距离。
阿云嘎又要提,他好像也没了第一次听见的那样不高兴,就是等阿云嘎说了一大通,郑云龙反问了他:“嘎子,可你想想,我现在什么样?”
阿云嘎没反应过来。
“我连胖子都送人了,”他在另一头,兴致缺缺:“我耽误得起人家呢么?” 轻得很,惆怅,却很重。一口堵死了阿云嘎的话。 “……你都还没聊过,你怎么知道呢?”阿云嘎问。 “这还用问么?”郑云龙反问。
磨了几天都如此,显然郑云龙这条路暂时不通,他翻开那女孩微信,跟她抱歉地说了情况,好在对方也不是多么迫切,轻易表达了理解,他又不免不是滋味。
这世界上总有人能轻易得到旁人如何苦求都不得的机会。 但走到这等地步还能怪谁。阿云嘎苦笑。
FIN.